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江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吹拂着芦苇荡,发出呜咽般的声响。阿丑(萧镜璃)和石锋借着这最后的夜色掩护,如同两道紧贴地面的影子,沿着沧澜江岸向下游疾行。周老记室临终托付的那枚小小油布包,被阿丑用细绳紧紧系住,贴身藏在最里层,与那沉重的血诏令牌挨在一起,如同两团灼热的火炭,烫着她的心。
身后那片发生过搏杀的石坳早已消失在黑暗中,但无形的压力却如影随形。石锋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每一步都落在最不易留下痕迹的地方,耳朵捕捉着风中任何一丝异响。周老记室未说完的那句“小心身边有……”,像一根毒刺,扎在两人心头,让原本因共同逃亡而建立的脆弱信任,蒙上了一层难以言说的阴影。彼此间的话更少了,眼神交汇时,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天光微熹时,他们终于抵达了石锋所说的那处水势稍缓的河湾。这里远离官渡,岸边怪石嶙峋,芦苇更深。等待是焦灼的。直到天色大亮,江面上雾气弥漫时,一艘看似破烂、吃水却颇深的小渔船才如同鬼魅般,从雾中缓缓摇近岸边。船头蹲着一个戴着斗笠、皮肤黝黑粗糙的艄公,眼神浑浊,却透着一种久经风浪的精明。
石锋上前,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几句暗语般的行话,又塞过去一小块碎银。艄公掂了掂银子,浑浊的眼睛扫过狼狈不堪的两人,尤其是阿丑那张虽刻意抹脏却难掩清秀轮廓的脸,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含糊地嘟囔了一句:“上船吧,莫误了时辰。”
小船破旧,船舱里弥漫着鱼腥和汗臭。阿丑和石锋蜷缩在狭小的空间里,听着船桨划破水面的单调声响,心却悬在半空。每一次远处传来其他船只的汽笛或人声,都让他们神经紧绷。偷渡的过程意外地顺利,艄公技术娴熟,巧妙地避开了可能的水上巡哨,约莫一个时辰后,小船悄然靠上了南岸一处荒僻的滩涂。
踏上南岸的土地,空气似乎都变得有些不同,更加湿润,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腥气。根据周老记室遗留的木牌信息和石锋打探到的模糊消息,靖安王李泓近期很可能隐匿在南岸百里外的“云泽”一带。云泽,是一片广袤的湖泽水乡,港汊纵横,芦苇如海,历来是藏身避祸的天然迷宫。
接下来的路程,更加艰辛。他们不敢走官道,只能凭借石锋的经验和一张简陋得几乎无用的草图,在乡野小径、田埂河沟间穿行。南地水网密布,常常要绕远路寻找桥梁或浅滩,速度缓慢。食物依旧是最大的问题,偶尔用仅剩的铜钱向偏僻村落的农户买些粗粮饼子,更多时候还是靠野果和石锋设置的简易陷阱捕捉的小动物果腹。
阿丑的体力消耗极大,脚底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但她咬牙硬撑,从不抱怨。她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观察和记忆路线上,强迫自己变得更强韧。石锋则像一头沉默而警惕的头狼,负责探路、觅食和警戒,他军旅出身的能力在野外生存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然而,周老记室的遗言像一道无形的裂痕,让两人之间的默契蒙上了猜疑的薄冰。石锋是否会怀疑她的来历?她是否该完全信任这个慕容渊留下的护卫?这种疑虑在沉默的行进中无声地发酵。
数日后,当一片望不到边际、水天相接的浩渺泽国出现在地平线上时,他们知道,云泽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水汽和芦苇的清香,远处白帆点点,鸥鸟翔集,看似宁静祥和,却透着一股吞噬一切的、深不可测的气息。
靠近泽国边缘,人烟渐渐稠密起来,出现了零星的水村和渔市。他们不敢贸然进入大的集镇,在边缘一个以打渔和编织苇席为生的小村子外徘徊观察。石锋让阿丑藏在村外一片茂密的苇荡里,自己则扮作过路的货郎,试图向村口闲聊的老人打听消息。
阿丑蜷缩在芦苇丛中,潮湿的泥土浸湿了她的衣角,蚊虫嗡嗡地围绕着她飞舞。她紧张地注视着石锋的背影,手心沁出冷汗。时间一点点过去,石锋与那老人似乎相谈甚欢,还递上了水囊。就在阿丑稍稍放松之际,眼角的余光却猛地瞥见,村内巷道深处,有几个看似闲逛的汉子,目光却不时地、有意无意地扫过石锋所在的方向!
那些人的穿着与普通渔民无异,但站姿和眼神中透出的精干与警惕,绝非寻常乡民!
阿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影卫的暗桩?还是当地官府的耳目?这个看似平静的渔村,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她来不及多想,捡起脚边一块小石子,用力投向石锋附近的水面!
“噗通!”一声轻响。
石锋反应极快,与老人交谈的笑容未变,但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眼角的余光迅速扫过水面和芦苇荡方向,立刻注意到了阿丑示警的手势和村内那几道不善的目光。
他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又与老人闲扯了几句,便借口还要赶路,自然地转身离开,步伐不疾不徐,却巧妙地借着村口堆放的杂物遮挡身形,迅速向苇荡撤来。
“快走!有埋伏!”石锋一钻进苇荡,立刻压低声音急道。
两人顾不上多说,转身就向苇荡深处没命地钻去。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村内那几条“闲汉”立刻显露出狰狞面目,快步追了出来,手中赫然露出了短刃的寒光!
“追!别让他们跑了!”
呼喝声打破了泽国边缘的宁静。第一百二十一章,在突如其来的追杀中,戛然而止。云泽的大门已然打开,但门后等待他们的,是更深不可测的迷雾与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