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伤口处传来的清凉感,并未让萧镜璃感到丝毫舒缓,反而像是一块冰,从肌肤直渗入骨髓,带来刺骨的寒意与惊悸。夜煞那包突如其来的膏药,如同一个无法解读的谜语,一个裹着糖衣的毒饵,让她坐立难安。
他为何要给她药?是怜悯?是试探?还是…这药本身,就藏着更深的玄机?
她蜷缩在门边,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风雪呜咽和夜煞那毫无温度的警告。赵全惊恐瘫软的脸,矮壮男子骤然发难的凶光,高瘦男子冰冷的制止,以及夜煞最后那莫测的眼神…所有画面在她脑中疯狂闪回,交织成一团混乱而危险的迷雾。
她不敢睡,也无法思考其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后背上那块正在散发清凉药力的膏药上。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窗外的风雪似乎渐渐平息,只剩下屋檐滴水偶尔敲击石阶的单调声响。
就在她紧绷的神经因极度疲惫而开始有些涣散时,后背那清凉的感觉,忽然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
仿佛…那清凉之中,隐隐透出了一点极其微弱、却持续存在的…灼热感?像是一根被埋在冰层下的烧红的针,正极其缓慢地释放着热量。
起初她以为是错觉,是伤口在药力作用下的正常反应。但那灼热感并未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范围逐渐缩小,最后凝聚在膏药覆盖下的某一点,持续地、稳定地散发着热度。
不对劲!这绝不是普通金疮药该有的反应!
萧镜璃猛地惊醒过来,睡意全无!她反手摸索着,想要揭开那块膏药看个究竟,但膏药贴得颇紧,位置又刁钻,她独自一人难以完整撕下。
她心中一急,也顾不得许多,摸索到桌边,拿起那柄裁纸的小银刀,用刀尖极其小心地、沿着膏药的边缘,轻轻撬动。
膏药被缓缓揭开,粘连处带来一丝刺痛。她将揭下的膏药凑到窗前,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天光,仔细查看。
膏体本身并无异样,深褐色,散发着清苦的药味。但在膏药背对着伤口的那一面,靠近中心的位置,她隐约看到了一小片颜色略深、质地似乎与其他部分不同的区域!
她的心脏骤然缩紧!果然有古怪!
她毫不犹豫,用刀尖小心翼翼地将那小块深色区域刮了下来,放在掌心。那东西极其微小,如同半粒芝麻,质地略硬,颜色深黑,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难以分辨。
这是什么?毒?追踪用的药物?还是…
她走到桌边,点亮油灯,将那小粒东西放在灯下仔细观察,又凑近鼻尖轻嗅——没有任何气味。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取来一张干净的薄宣纸,将那小粒东西放在纸上,然后用银刀的刀尖,极其小心地将其碾碎。
粉末极其细腻,依旧是深黑色。她用刀尖拨动着粉末,凝神细看。
忽然,她的动作顿住了。目光死死盯住那摊粉末的边缘。
只见那深黑色的粉末边缘,在接触到纸张纤维后,竟极其缓慢地、渗透出极其细微的、几乎肉眼难以察觉的…淡蓝色痕迹?
像是某种…遇水或遇某种物质才会显现的…密写药粉?!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夜煞给的不仅仅是疗伤药!他在利用膏药的温度和湿气,缓慢地释放隐藏其中的密写药粉,让药粉通过她的伤口…渗透进入她的身体?或者…仅仅是为了在特定时间,在她身上留下某种看不见的标记?!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他到底想做什么?!标记她?追踪她?还是…这药粉本身,是某种传递信息的方式?!
她猛地想起夜煞离去前那句冰冷的“疗伤”,以及那看似随意的动作…他根本不是关心她的伤势!他是在执行某个冷血的计划!
必须弄掉它!立刻!
她冲到水盆边,也顾不得水冷,撩起冰冷的清水,反复搓洗后背的伤口区域,直到皮肤搓得发红,几乎破皮,那隐约的灼热感才渐渐消失。
她又将那块刮下来的膏药和沾染了粉末的宣纸,就着油灯的火苗,彻底点燃,烧成灰烬,连那点灰烬都小心地倒入香炉中与香灰混合。
做完这一切,她才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息,浑身冰冷,仿佛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夜煞…他远比她想象得更可怕,更莫测。他的“善意”,是淬毒的刀锋。
然而,惊魂稍定之后,一个更深的疑问浮上心头:他为何要用如此隐晦的方式?如果他要标记或追踪她,大可有更直接有效的方法。用密写药粉通过伤口渗透…这方式效率低下且难以控制,更像是一种…需要特定条件才能触发的信息传递?
信息传递?传递给谁?
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在她脑中成形:难道…这药粉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需要通过她,传递给某个会近距离接触她伤口的人?!比如…医官?或者…其他会查验她身体的人?!
晟王?!芸娘?!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夜煞是在利用她作为媒介,向他的真正目标传递某种信息?!而她自己,却毫不知情地成为了这恶毒计划的载体!
幸好…幸好她发现了!幸好她及时清洗掉了!
但同时,她也意识到,她破坏了夜煞的计划。他迟早会知道。届时…她会面临怎样的后果?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层层嵌套、没有出口的迷宫,每一步挣扎,都可能触发更致命的机关。
这一夜,在无尽的恐惧与猜疑中煎熬而过。
翌日,她强打精神,依旧前往偏厅处理公务,面色苍白,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青黑。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围每一个人,尤其是秋纹和任何可能来自晟王方向的视线,试图从中找出任何异常的端倪。
然而,一切风平浪静。秋纹送来文书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微微蹙眉:“姑娘脸色不佳,可是昨夜未曾歇好?”
萧镜璃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勉强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劳姐姐挂心,许是昨日核对账目久了些,不妨事。”
秋纹不再多问,放下文书便离去。
一整天,她都活在一种极致的紧张与压抑之中,仿佛头顶悬着一柄利剑,不知何时会落下。
傍晚时分,她回到居所,关门刹那,几乎虚脱。她靠在门板上,缓缓滑坐在地,将脸埋入膝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绝望。
就在她心神俱疲之际,窗外,极远处,再次传来了那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索命符咒般的——
夜枭啼鸣。
短促,清晰,穿透暮色。
萧镜璃浑身猛地一僵,血液瞬间冻结!她如同被冰水浇头,骤然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他来了!他知道了吗?他是来…灭口的吗?!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窗边,手指颤抖地推开一条缝隙,惊恐地向外望去——
院外暮色沉沉,庭空廊静,并无半个人影。
唯有那声啼鸣的余音,仿佛还萦绕在冰冷的空气中,带着死亡的寒意。
她死死捂住嘴,才压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身体顺着墙壁软软滑下,缩在窗下的阴影里,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那声啼鸣,是警告?是召唤?还是…杀戮的前奏?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已然触动了最危险的机关,死亡的阴影,已悄然笼罩而至。
药痕虽去,索命之音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