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间的门被沈聿怀从里面紧紧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和声音,只留下他一个人,面对着冰冷的金属器械柜和窗外更加狂怒的风雪。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才允许自己卸下那强行维持的镇定。被工具箱撞击的手臂传来一阵阵钝痛,但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那瞬间皮肤与异物(即使是隔着衣物)猛烈撞击后,残留在神经末梢的、令人作呕的粘腻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排山倒海般的生理性反胃。
他冲到角落的水槽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几乎是刺骨的雪水反复冲洗那只手臂,用力揉搓着被撞击部位的衣物布料,仿佛要洗掉某种看不见的污秽。呼吸急促而浅薄,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不仅仅是洁癖。那瞬间爆发的保护本能,与他根深蒂固的、对接触的恐惧激烈对冲,几乎撕裂了他一贯引以为傲的理性。他厌恶这种失控,厌恶自己竟然会因为一个人,而做出如此违背自身生存法则的、近乎愚蠢的条件反射。
更让他心悸的是,在工具箱落下的那一刹那,他脑中闪过的唯一念头,不是自身的不适,而是——不能让她受伤。
公共区域内,气氛因为刚才的意外而更加凝重。霍夫曼教授安抚了大家,组织人员重新固定了所有可能松动的物品。温念初坐在角落里,怀里的相机变得沉重。镜头再也无法捕捉任何画面,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扇紧闭的门上。
她能想象门后正在发生什么。那不仅仅是处理皮肉伤,更是一场与他内心最深恐惧的搏斗。而她,是被他排除在外的,无法提供任何“协议”内的帮助。
时间在风雪的咆哮中缓慢流逝。半小时过去了,门依然紧闭。
温念初坐立难安。她起身,默默地去厨房,用有限的资源烧了一小壶热水。然后,她走到设备间门口,犹豫了片刻,没有敲门,也没有出声。
她只是蹲下身,将那个装满热水的、密封性极好的金属水壶,轻轻地、稳稳地放在了门边的地上。水壶旁边,她还放了一小卷干净的绷带和一小瓶之前清点物资时看到的、未开封的消毒喷雾。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手指,极轻极轻地,在冰冷的金属门板上,叩击了两下。
叩,叩。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雪声淹没。但这特定的、熟悉的节奏,是他们之前在公寓里,有时她在书房外示意他吃饭或递东西时,会用的方式。
这是一种无声的询问,也是一种界限清晰的告知——东西放在门口,我不打扰你。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退回到公共区域的角落,重新拿起相机,假装调试参数,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那扇门。
门内,水龙头的声音早已停止。沈聿怀靠在器械柜上,闭着眼,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恶心与自我厌弃。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感清晰,伴随着那片皮肤诡异的麻木感。
就在这时,那两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特定密码般的叩击声,穿透了门板,也穿透了他混乱的思绪。
他猛地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投向门口。
沉默了片刻,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走到门后。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通过门缝下方极窄的视野,看到了那个静静放在地上的、冒着微弱热气的金属水壶,以及旁边的绷带和消毒喷雾。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逾越的关心。只有最朴素的、他此刻可能需要的物资,和一个保持绝对距离的、沉默的告知。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还未完全平息的应激反应,堵在他的喉咙口。那是一种……被精准理解,又被充分尊重的复杂感受。
她知道他需要什么,也知道他不需要什么。
沈聿怀在原地站了许久,才缓缓弯下腰,伸出手,极其迅速地、只捏着水壶的提梁和绷带的外包装,将东西拿了进来,随即再次关紧了门。
他背靠着门,看着手中那壶温热的水。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温暖的金属壁,那温度并不灼人,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一点点渗透进他冰凉的皮肤,熨帖着他狂躁的神经。
他没有立刻处理手臂的伤,只是拧开壶盖,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水流滑过干涩的喉咙,落入翻腾的胃里,带来一丝平缓的暖意。
窗外风雪依旧,狭小的设备间冰冷而压抑。
但手中这壶水,和门外那个沉默却始终存在的身影,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虽不足以驱散所有寒意,却足以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对抗这所有的混乱与不堪。
他拿起那卷绷带和消毒喷雾,走到灯光下,挽起袖子。手臂上果然有一片明显的淤青,触目惊心。他面无表情地开始自行处理伤口,动作因为单手操作而显得有些笨拙,但眼神已然恢复了大部分的冷静。
隔着一扇门,两人各自面对着自身的困境。
一个在寂静中处理着身体与内心的伤痕,一个在风雪声中默默守护。
无声,却在此刻,成为了最强大的慰藉。
下一集预告:
沈聿怀处理好伤势回到公共区域,两人之间会如何互动?暴风雪持续肆虐,观测站的储备能否支撑?温念初记录下的风雪影像,又会为她的创作带来怎样的灵感?敬请期待第82集:《第82集:风雪渐弱,黎明之前见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