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谷暗流
草棚遇袭后的第三日,医谷的雾气比往常更浓,连风穿过竹林的声音都透着几分滞涩。暗哨的脚步声比往日更密,阿竹端药时总会反复确认门窗是否关严,连扫地的老仆都攥着扫帚,眼神警惕地扫过竹篱笆外的密林。唯有墨仁依旧如常,每日清晨提着药箱去库房,诊脉时指尖平稳,换药时动作从容,仿佛那夜的刀光与嘶吼,只是谷中雾气凝成的幻梦。
沈沫月却夜夜难眠。闭上眼,那夜黑衣人的身影就会浮现——对方避开暗哨时脚步轻得像猫,劈向诊室门时刀风凌厉,见事不可为立刻转身,连片刻都不恋战。这绝非寻常盗匪,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更让她心头发冷的是,反复回想那黑影的路线,她越来越确定,对方最初的方向,并非直指秦川所在的库房,反而更偏向她与墨仁居住的主屋。
是冲师父来的?还是冲她这个“已死”的沈家小姐?
午后的药房里,阳光透过窗棂,在药柜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墨仁将一包刚炮制好的药材推到她面前,指尖叩了叩桌面:“三七、白及送库房,给秦川换药时用;当归、黄芪送草棚,那边的药炉该添料了。”
沈沫月伸手去拿草棚那包药材,指尖刚触到桑皮纸,就觉出一丝异样——纸上沾着极细的粉末,颜色与纸几乎融为一体,凑近鼻尖,才能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辛辣气。
是“千里香”!这种药粉常人闻不见,却能让经过训练的猎犬或信鸽追踪千里。师父竟在药材上做了手脚,不仅要布疑阵,还要反向追踪!
她心头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指尖悄悄捻了点粉末藏在指甲缝里,笑着应道:“知道了师父,我这就去。”
送药时,她特意绕了段路,路过篱笆桩、水缸边时,指尖轻轻一拂,将粉末留在了显眼处。回来时刚踏进药房,就见墨仁正对着一张地图出神,见她进来,随手将地图卷起,语气平淡:“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吧?”
“没有,就见阿竹在浇菜。”沈沫月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师父,草棚那边的药炉,怎么突然要添当归黄芪了?”
墨仁抬眸看她,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指尖:“近日湿气重,添些温补的药材,免得炉火把药材烘得太过燥烈。”他顿了顿,忽然道,“你方才绕路时,留的痕迹太明显了。”
沈沫月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猛地抬头:“师父,我……”
“无妨。”墨仁打断她,拿起一枚晒干的艾草,“要引蛇出洞,就得让蛇看见‘诱饵’。只是下次记住,痕迹要藏在暗处,比如石缝里、树根下,别留在人人都能看见的篱笆桩上。”
他竟全都知道!沈沫月攥紧了衣角,忽然想起床下那枚鹰隼扣饰——她一直藏着,师父难道早就发现了?
“你不必紧张。”墨仁将艾草扔进药臼,“你是谁,为何来医谷,我不问,是因为你没害过人。但医谷不是避风港,外面的风浪,迟早会刮进来。”
这话像块石头,沉在沈沫月的心底。她正想追问,就听见阿竹在门外喊:“沫月姐,该给秦副将送晚药了!”
她应了一声,提着药碗往库房走。推开门时,秦川正靠在榻上,手里捏着一块碎木片,目光却盯着墙壁上的裂纹,像是在琢磨什么。见她进来,他放下木片,眼神落在她手里的药碗上,忽然开口:“沈姑娘,你跟着墨先生学医,有三年了吧?”
沈沫月脚步一顿——她之前明明说的是“数月”,他这是故意试探?她将药碗递过去,语气平静:“秦副将记错了,我只来了数月,医术粗浅,还得多向师父学。”
秦川接过药碗,却没喝,反而用勺子搅了搅药汁,目光抬起来,落在她的脸上:“可我瞧姑娘换药时手法熟练,上次我高热不退,你用温水擦我脖颈时,指尖避开了动脉,这可不是‘粗浅’能做到的。”
沈沫月的心提了起来,面上却依旧镇定:“秦副将过誉了,这些都是师父教的基础护理,只要细心些,谁都能做到。”
“是吗?”秦川笑了笑,勺子在碗沿轻轻敲了一下,“那前两日的药里,加了血竭,姑娘也觉得是‘基础’?血竭活血力猛,我虽有淤血,却也刚止住血,用这味药,不怕把伤口又冲开吗?”
这话直截了当,没有半分绕弯。沈沫月攥紧了袖中的手,抬眸迎上他的目光:“师父用药,向来有章法。他说秦副将体质强健,淤血不散会留后患,用少量血竭,是为了促淤血排出,且配了止血的白及,两相制衡,不会伤了身子。”
秦川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将药碗递回来:“姑娘先尝一口吧。”
沈沫月的指尖冰凉——他竟怀疑药里有毒!她深吸一口气,接过药碗,仰头喝了一口,药汁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她将碗递回去,语气依旧平静:“秦副将现在放心了?”
秦川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放下碗时,忽然压低声音,凑近了些:“沈姑娘,我知道你不是普通的医谷弟子。”他的目光锐利,像要穿透她的伪装,“墨先生深不可测,慕容将军心思重,这医谷看着平静,其实藏着不少秘密。你留在这儿,是想躲什么,还是想找什么?”
沈沫月的心跳得飞快,却强装镇定:“秦副将说笑了,我只是想跟着师父学医,不想掺和其他事。”
“不想掺和?”秦川冷笑一声,声音压得更低,“那夜黑衣人,是冲你来的吧?你以为墨先生在药材上涂千里香,是为了追踪谁?还有慕容将军,他看你的眼神,谁装作不认识,却总在你转身时盯着你的背影——你以为这些,我都没看见?”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锤子,敲在沈沫月的心上。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轻响。
“姑娘不必惊慌。”秦川的语气缓和了些,“我只是提醒你,山林虽深,却藏着虎豹;潭水虽静,底下却有暗流。墨先生未必是真心护你,慕容将军也未必是真心忘你。你若想活下去,就得看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他说完,摆了摆手:“你走吧,明日记得按时送药。”
沈沫月走出库房,晚风带着雾气吹在脸上,冰凉刺骨。她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库房门,又望向主屋的方向,只觉得整个医谷,像一张织好的网,而她,正站在网的正中央,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逃不开这密密麻麻的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