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文带着钥匙匆匆赶回,将那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放在魏若来掌心。钥匙冰凉,上面清晰的汇丰银行标记和编号,仿佛带着周世昌临终前的全部期望。
“周太太还说别的了吗?”魏若来仔细端详着钥匙。
阿文摇头:“她很害怕,塞给我钥匙后就赶紧关上门了。只说了一句‘拜托了’。”
顾魏拿起钥匙看了看:“汇丰银行的保险库,管理极其严格。光有钥匙不够,还需要持有人的身份证明和签名,或者事先登记过的授权文件。我们这样去,根本进不去。”
魏若来沉吟片刻:“周世昌肯定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他既然留下钥匙,就一定会留下开启的方法。”他看向阿文,“周太太有没有给你别的东西?哪怕一张纸条?”
“没有。”阿文肯定地说,“就只有这把钥匙。”
书房里陷入沉默。钥匙在手,却无法使用,这感觉如同隔靴搔痒。
“身份证明……签名……”魏若来喃喃自语,忽然,他抬起头,“周世昌入院时,随身物品里有没有印章?”
顾魏回想了一下登记记录:“没有。只有皮夹、怀表和零钱。”
“这不合理。他那种身份的人,印章通常随身携带。”魏若来走到书桌前,拿起周世昌的资料,“除非……他预感到危险,把印章和钥匙分开了。钥匙交给妻子,印章……”
他的目光落在“墨韵斋”三个字上。
“阿文,再去一趟墨韵斋!问问老板,周世昌订做砚盒的时候,有没有在他那里存放过什么东西,或者,最近有没有去取过什么东西?特别是印章一类!”
“是!”阿文转身就走。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 shorter。不到一个小时,阿文就打回了电话。
“先生!问到了!墨韵斋老板说,周世昌大概十天前,确实去他那里取走了一个小锦盒,说是之前寄存在他那里的几方闲章。但老板印象很深,因为周世昌取走锦盒时,神情非常紧张,还反复确认有没有别人来问过。”
“锦盒……”魏若来握紧听筒,“知道里面具体是什么吗?”
“老板不清楚,但他记得锦盒的大小,放几方小型石章正合适。”
印章!很可能就是保险库需要的身份印章!
“周世昌取走锦盒后,印章可能又放回了银行保险库,也可能藏在别处,或者……还在他家里?”魏若来分析着。
“先生,周家那边我们一直盯着,没发现异常。如果印章在家,周太太给我们钥匙的时候,应该会一并拿出。”
有道理。那么印章很可能和钥匙分开放置,或者,周世昌用了其他方法授权。
魏若来眉头紧锁,再次拿起那把黄铜钥匙,对着灯光仔细查看。钥匙柄部除了编号,还有一些细微的、不像是机器雕刻的划痕。
“阿文,你回来的时候,去一趟老陈那里。”魏若来说了一个地址,那是一位精通金石雕刻和机关暗语的老匠人,“让他看看这把钥匙上的划痕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明白!”
傍晚时分,阿文带着钥匙和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回来了。
“先生!老陈看了,说那划痕不是随意的!是几个非常古老的数字符号的变体,连起来是一个数字:柒贰壹。”
“721?”魏若来和顾魏对视一眼。
“像是保险箱号码的补充?”顾魏推测。
“有可能。汇丰银行的保险库,每个箱子除了钥匙,本身也有独立密码。或许周世昌怕钥匙落入他人之手,把密码用这种方式刻在了钥匙上。”魏若来思路逐渐清晰,“但现在还缺一样——身份凭证。没有这个,我们连保险库的门都进不去。”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负责留守监视周家的另一名手下回来了,脸色有些奇怪。
“先生,周太太刚才……扔了一袋垃圾出来。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就捡回来看了看。”手下递过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
魏若来接过来,袋子很轻。他打开,里面只有一张对折的、泛黄的旧信纸。展开信纸,上面是几行清秀的毛笔小楷,写的是一首看似普通的唐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落款是“世昌 甲申年秋”。
“李商隐的《夜雨寄北》?”顾魏看了一眼。
魏若来拿着信纸,反复查看。纸张普通,字迹也确实是周世昌的笔迹(他之前看过周世昌的银行文件签名)。这看起来就像一张普通的诗笺。
“甲申年……是去年。”魏若来沉吟,“去年秋天写的诗……‘巴山夜雨’……”
他猛地想起,周世昌是宁波人,与“巴山”何干?除非……
“这不是诗,是提示!”魏若来眼中精光一闪,“‘巴山’可能指代地点!上海有没有和‘巴山’相关的地方?或者……是谐音?”
“巴山……巴……”顾魏思索着,“会不会是‘八字’?或者……‘八’?”
“八字桥?”阿文插话,“闸北那边有个八字桥!”
魏若来摇头:“太明显,不符合周世昌谨慎的性格。而且这首诗的关键可能不在‘巴山’,而在后面——‘共剪西窗烛’。”
他盯着那句“何当共剪西窗烛”。剪烛……用什么剪?自然是剪刀。
“剪刀……在金融或者密码里,有时代表‘交叉’、‘核对’,或者……‘签名’的某种变形?”魏若来快速思考着,“西窗……西……西方?租界?银行?”
顾魏忽然开口:“汇丰银行的总部大楼,主体建筑是不是坐东朝西?它的主要营业大厅,窗户是朝西的?”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魏若来立刻看向那首诗:“‘共剪西窗烛’……在汇丰银行的西窗之下……‘剪’……‘烛’……”
他拿起那张信纸,对着台灯的光照去。纸张在强光下,隐隐显现出一些极淡的、需要仔细辨认的印记——那是一个钢笔书写的、略显花式的英文签名:“S.c. chou”!正是周世昌在外资银行惯用的签名式样!
而在签名旁边,还有一个淡淡的、类似授权书的打印痕迹,上面隐约能看到“in case of my disability or demise...”(在我丧失行为能力或死亡的情况下...)的字样!
周世昌早就准备好了!他把这份隐含了自己签名和授权声明的纸,做成了看似普通的诗笺!他料到如果有人拿到钥匙,必然会追查身份凭证,而这份看似被“丢弃”的诗笺,就是最后的钥匙!
“天才……真是天才!”魏若来忍不住赞叹周世昌的心思缜密。他将钥匙交给妻子,将密码刻在钥匙上,又将隐藏的签名授权书伪装成废纸丢弃。三者分开,缺一不可!
“现在,我们齐了。”魏若来将钥匙、写着密码的纸条和那张诗笺放在一起,“钥匙,密码,还有这隐含签名授权的‘诗笺’。”
“什么时候去银行?”顾魏问。
“不能白天去,目标太大。明天早上银行一开门就去。”魏若来决定,“阿文,挑两个最机灵可靠的兄弟,明天跟我们一起去。做好万全准备,我担心吴启明或者龙门会的人也会闻到味道。”
“是!”
这一夜,无人安眠。
第二天清晨,汇丰银行刚刚打开厚重的铜门,魏若来、顾魏和阿文,以及两名精干手下,便走了进去。
魏若来穿着体面的西装,顾魏则是一身沉稳的长衫,阿文等人扮作随从。他们直接要求办理保险库业务。
银行经理看到那把带有编号的钥匙,又检查了魏若来递上的那张“诗笺”。在强光灯下,隐藏的签名和授权文字清晰可见。经理核对了一下预留的签名样本,又低声与另一位外籍主管商议了片刻。
流程比想象中顺利。或许周世昌早已打点好,或许银行只看重凭证和程序。
一名银行职员引领他们穿过一道道厚重的钢铁大门,进入位于地下、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的保险库区。冰冷的金属柜壁泛着寒光。
按照钥匙上的编号“721”,他们找到了那个保险箱。
魏若来深吸一口气,将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然后,他在门上的密码盘输入了“721”三个数字。
“咔哒”一声轻响,保险箱的门松动了。
魏若来拉开沉重的箱门。
里面空间不大。最显眼的就是那个墨韵斋定制的红木砚盒。旁边放着几份文件袋,还有一个小巧的锦盒——正是墨韵斋老板描述的那个!
魏若来首先拿起那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两方鸡血石印章,一刻“周世昌印”,一刻“世昌长寿”。这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特制的红木砚盒。掀开上层,里面是一方品相极佳的端砚。他按照阿文打听来的消息,轻轻叩击砚盒的内衬底板,发出空洞的声音。他找到机括,用力一按,底板弹开,露出了下面的夹层。
夹层里,满满当当地放着一叠文件!
魏若来将文件取出。最上面是几张照片,竟然是吴启明与几个外国人在隐秘场合会面的照片,其中一张的背景里,隐约能看到汉斯·穆勒的侧影!
下面是几份资金流向记录,清晰地显示了从瑞士匿名账户,到远东实业银行,再到“民生信托”以及各地合作社、钱庄的完整链条。每一笔都标注了时间、金额和经手人代号。
还有一份是“涅盘计划”初期阶段的实施方案摘要,里面详细描述了如何通过控制基础物资和推行“保值券”,逐步瓦解现有货币信用,最终建立“新金融秩序”的步骤。文件末尾,有一个清晰的批复签名——吴启明!
最关键的是,里面还有一份名单!记录了“龙门会”在国内潜伏的部分核心人员,以及他们在政府、金融机构中担任的职务!苏辞书的名字赫然在列,职位后面还标注了“已激活”!
铁证如山!
这些证据,足以将吴启明及其党羽,甚至整个“涅盘计划”的国内执行网络,连根拔起!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魏若来握着这些沉甸甸的文件,手臂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数月来的艰辛、危险,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回报。
顾魏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此地不宜久留。”
魏若来迅速将文件重新放入砚盒夹层,盖上底板,将砚盒和锦盒一起放入带来的公文包里。
“走!”
他们一行人保持镇定,在银行职员的陪同下,离开了保险库,走出了汇丰银行的大门。
阳光有些刺眼。
坐进车里,魏若来紧紧抱着那个公文包,对阿文说:“立刻回去!用最安全的线路,将这些证据复制三份,一份立刻送往南京方先生和监察院,一份我们保留,另一份……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明白!”
车子汇入上海早晨的车流。魏若来靠在座椅上,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证据到手,接下来的,就是最后的清算时刻了。
他仿佛已经听到,那代表着正义与胜利的钟声,在远处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