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魏若来书房的电话就尖锐地响了起来。他拿起听筒,对面传来吴启明气急败坏的声音:
“魏若来!江渝镇的大火是不是你干的!”
“吴次长,”魏若来声音平静,“火灾原因应该由地方查明。我目前在沪上处理公务,对此事不知情。”
“你少给我装糊涂!就在你调查之后那里就起火,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
“或许只是巧合。又或许,是有些人囤积居奇,管理不善,引燃了物资。”魏若来语气转冷,“吴次长这么关心江渝镇的仓库,莫非里面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吴启明被噎了一下,随即更加恼怒:“你这是在挑衅!我警告你,别以为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得逞!”
“吴次长,没有证据的话,还请您慎言。”魏若来直接挂断了电话。
顾魏端着刚煮好的咖啡走进来,听到最后几句对话。“他们急了。”
“火烧到眉毛,自然要跳脚。”魏若来接过咖啡,“这只是开始。”
上午,更多的消息陆续传来。
江渝镇三号码头仓库区大火,据报烧毁了“数家贸易公司”囤积的大量粮食和煤炭,损失惨重。当地报纸语焉不详,但提到了“不明身份人员纵火”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金融市场率先做出反应。
粮价和煤炭价格开盘即开始小幅上扬。关于“保值券”的谣言愈演愈烈,开始出现“江渝镇大火烧毁了保值券储备金”的说法。
恐慌情绪开始蔓延。
阿文也在中午时分风尘仆仆地赶回上海。
“先生,报告送到了!方先生亲自收下,他说会立刻呈递。监察院那边也收了,态度很慎重。”阿文脸上带着兴奋,“回来路上就听说江渝镇起火了!咱们这下可算抓到他们痛处了!”
魏若来脸上却不见喜色。“痛处是抓到了,但野兽受伤时反扑最凶。接下来要小心。”
他看向阿文:“我们的人都没事吧?”
“没事,都撤出来了,干净利落。”
“好。你休息一下,下午去盯着远东实业银行和同益钱庄的动静。大火一起,他们资金链肯定吃紧。”
“明白!”
阿文离开后,魏若来对顾魏说:“医院那边,也留意一下。周副总,或者类似身份的人,可能会有新情况。”
顾魏点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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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魏若来接到方先生从南京打来的加密电话。
“若来,报告我看了,证据很充分!”方先生语气严肃,“监察院那边也已经启动内部程序。江渝镇的火……是你的手笔?”
魏若来没有直接承认:“老师,有些时候,非常之事需用非常之法。”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明白你的苦心。但此举太过凶险,吴启明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已经联合了几个人,准备弹劾你滥用职权、破坏市场。”
“学生行事,但求问心无愧,对得起这身职责。”
“好!有你这句话,我这把老骨头就陪你赌一把!”方先生语气坚定起来,“我会尽力在内部周旋,为你争取时间。你必须尽快拿到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能将吴启明与‘涅盘’直接关联的证据!否则,仅凭目前的材料,很难将他彻底扳倒。”
“我明白。谢谢老师。”
挂断电话,魏若来知道,最后的决战快要到了。吴启明果然是“涅盘”在国内的保护伞之一。
他铺开纸笔,开始重新梳理所有线索,试图找到那个能将吴启明与汉斯、与“涅盘计划”钉死的关键连接点。
傍晚时分,顾魏从医院带回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周副总经理死了。
“说是突发心肌梗塞。”顾魏脱下外套,语气带着冷意,“但我看过病历,他没有心脏病史。死亡时间就在今天下午,护士发现时身体已经僵了。”
“灭口。”魏若来并不意外,“我们昨晚去找他,虽然没问出什么,但已经让他成了弃子。”
“对方下手很快,很干净。”
“这说明他们内部也开始清洗了。”魏若来眼神锐利,“周副总一死,远东实业银行那边的线索恐怕更难挖。但……也许是个机会。”
“机会?”
“死人有时候,比活人更有用。”魏若来走到窗边,“周副总的家人呢?”
“他妻子和一对儿女都在上海。医院已经通知了他们。”
魏若来沉思片刻:“想办法接触他妻子。周副总临死前,或许留下过什么东西,或者说过什么话。”
顾魏微微蹙眉:“这有点冒险。对方很可能也盯着他家人。”
“正因为他们盯着,我们才更要快。”魏若来转身,“周副总死得不明不白,他妻子不可能没有怨言。这是突破口。”
就在这时,阿文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脸色凝重。
“先生,远东实业银行今天下午宣布暂停部分兑付业务!同益钱庄直接关门了,门口挤满了要兑钱的人,警察都去了!”
“市场反应如何?”
“乱套了!粮价又开始猛涨,黑市银元价格也跟着涨!好多拿着那种‘保值券’的人都在想办法抛售,根本没人要!”
魏若来走到书桌前,看着上面最新的市场简报。“恐慌已经形成。但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他看向阿文:“吴启明那边有什么动静?”
“听说他下午去了财政部,开了很久的会。出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魏若来沉吟。吴启明现在一定在想办法稳住局面,要么找替罪羊,要么……想办法反击。
“阿文,你带几个人,盯着周副总家。注意隐蔽,看看都有哪些人接触他家人。”
“是!”
阿文领命而去。
顾魏看向魏若来:“你怀疑吴启明会对周副总家人下手?”
“或者安抚,或者灭口。无论哪种,都能给我们提供线索。”魏若来目光深沉,“而且,我总觉得,周副总那个级别,不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夜深了。
魏若来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他面前摊着周副总的个人资料,是下午让阿文紧急收集的。
周世昌,四十五岁,宁波人。早年留学日本学习金融,回国后先后在几家外资银行任职,三年前进入远东实业银行担任副总经理。家眷住在法租界一栋不错的公寓里。喜好收藏古董字画,尤其喜欢砚台。
“收藏……”魏若来手指敲着桌面。
乱世收藏古董,除了喜好,也常是转移和隐匿资产的手段。
“清悦,你明天去医院,想办法查一下周世昌入院时随身物品的登记记录。特别是……有没有特别的钥匙,或者寄存凭条之类的东西。”
顾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怀疑他把东西藏在银行保险库或者寄存行?”
“很有可能。”
第二天一早,顾魏就去了医院。利用职务之便,他很快查到了周世昌的入院物品登记。
“只有一个皮夹,一些零钱,一块怀表,没有钥匙,也没有寄存凭条。”顾魏在电话里告诉魏若来。
魏若来并不气馁。“他这种人,不会把重要东西带在身上。阿文那边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周家外面很安静,只有几个看起来像记者的人蹲守。”
“继续盯着。”
挂断电话,魏若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周世昌的资料上。宁波人……喜好砚台……
他忽然想起,上海有一家很有名的“墨韵斋”,专营文房四宝,老板也是宁波人,和周世昌是同乡。周世昌是那里的常客。
一个念头闪过。
他立刻叫来另外一名手下:“去墨韵斋,打听一下周世昌周老板最近有没有在那里存放过东西,或者订做过什么特别的物件。小心点,别暴露身份。”
手下领命而去。
魏若来深吸一口气,希望这只是他的猜测。
下午,派去墨韵斋的手下带回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先生,问到了!墨韵斋的老板说,大概两个月前,周老板确实在他那里订做了一个特别的红木砚盒,要求内衬加厚,夹层要用防火防潮的材料。说是要放一方祖传的古砚。”
“砚盒呢?”
“周老板取走了。但老板记得,周老板取货的时候心情很好,随口说了一句‘这下放心了,把这宝贝和那些票证一起存进去,万无一失’。”
票证!
魏若来精神大振!周世昌果然留了后手!他把关键证据和收藏品放在了一起!
“知道他把东西存哪里了吗?”
手下摇头:“老板不知道。但他记得,周老板订做砚盒的尺寸,和他店里给‘汇丰银行保险库’定制的一批标准尺寸收纳盒很像。”
汇丰银行保险库!
这就对了!只有租界内实力雄厚的外资银行,才能提供这种级别的保管服务,并且相对不受国内政局影响。
“备车!”魏若来立刻起身,“去汇丰银行!”
“现在去?我们没有凭证,银行不会让我们进去的。”顾魏提醒道。
魏若来停下脚步。确实,没有钥匙或者寄存凭证,银行根本不会搭理你。
钥匙……周世昌身上没有,家里呢?
他立刻拨通了阿文的电话。
“阿文,周家情况怎么样?”
“还是没什么动静。他太太出门买过菜,很快就回去了,眼睛红肿着。”
“听着,阿文,想办法接触周太太,委婉地提一下银行保险库钥匙的事。注意她的反应。我怀疑周世昌把关键证据存在了汇丰银行保险库,但我们需要钥匙或者凭证。”
电话那头阿文的声音有些为难:“先生,直接问会不会太冒险?”
“不会直接问。你找个由头,就说整理周副总遗物时,发现他一些重要的银行票据可能需要处理,问问她知不知情。重点是观察她的反应!”
“明白!”
等待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
魏若来和顾魏坐在书房里,谁都没有说话。夕阳西斜,将房间染成一片昏黄。
电话铃终于响了。
魏若来立刻接起。
“先生!”阿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周太太她……她偷偷塞给我一把钥匙!她说这是她丈夫前几天偷偷给她的,说如果他出事,就把这把钥匙交给……交给能信任的、能扳倒那些坏人的人!她认出我们的人了!”
魏若来猛地握紧听筒:“钥匙什么样?”
“很小,黄铜的,上面有汇丰银行的标记和编号!”
“立刻回来!注意安全!”
魏若来放下电话,看向顾魏,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找到了。”
接下来,就是如何用这把钥匙,打开那个可能藏着所有秘密的保险箱。
而这,注定又是另一场硬仗。因为吴启明和“龙门会”的人,很可能也正在寻找这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