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亭中歇了片刻,溪流潺潺如低吟浅唱,山风裹着草木清香拂过脸颊。
钱希牵着秦韵的手循着蜿蜒的小径漫无目的地探索。
小路引着他们钻进一片更茂密的竹林,修长的竹干交错林立,竹叶层层叠叠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叶隙筛下细碎的光斑,落在青石板路上晃动摇曳,整个空间都透着几分幽暗又宁静的禅意。
走了十来分钟,前方隐约传来细碎的人声,还飘来一股淡淡的、奇特的植物清香。
不是周遭草木的鲜润,而是带着几分醇厚的雅致,格外勾人。
拐过一道竹影掩映的弯,一座半开放式的院落骤然出现在眼前,木栅栏围起的空间里,处处透着手工劳作的质朴气息。
院门敞着,一块打磨光滑的原木牌匾挂在门楣上,用墨色朴拙的字体刻着“山色染坊”四字,边角还留着自然的木纹。
院子里立着数根木杆,长长短短的布匹从杆上垂下,风一吹便轻轻飘荡,那些颜色绝非工业染料的刺眼浓艳,而是靛蓝如深潭、秋香似落叶、赭石像山岩、藕荷若晚霞的自然色调,仿佛把整个山林的四季流转,都浓缩在了这些翻飞的织物上。
“染坊?”
秦韵脚步一顿,目光瞬间被那些风中摇曳的布匹勾住。
钱希捕捉到她眼里的兴致,牵着她的手微微收紧,指腹不经意蹭过她的掌心。
“进去看看?”
“好”
秦韵应声时,指尖不自觉蜷了蜷。
刚走进院落,那股植物清香便更浓郁了些。
一位穿着靛蓝扎染衣裙的中年女子迎了上来,眉眼温婉,笑容平和。
“两位是来游玩的吧?我们这是做植物染的手工作坊,游客可以预约体验扎染或草木染”
“今天刚好新榨了苏木和栀子果的染液,颜色正鲜,两位有兴趣试试吗?”
女主人的声音轻柔,像山间清泉漫过石子。
秦韵心里顿时动了,却还是下意识抬头看向钱希,眼里带着几分征询的笑意。
钱希望着她眼底跃跃欲试的光亮,心尖一软,对女主人笑道。
“麻烦您,我们体验一下”
女主人引着他们走进里间的工作区,几个硕大的陶制染缸摆在角落,缸里的液体冒着淡淡的温热蒸汽,氤氲出朦胧的雾气。
旁边的长木桌上整齐摆着各式工具,粗细不一的棉绳、大大小小的木夹、圆润的鹅卵石,还有几块刻着简单纹路的小木板。
空气里弥漫着植物染料特有的气息,略带涩感却又醇厚绵长,混着蒸汽的暖意。
“想染点什么?架子上有素色棉麻围巾、t恤、方巾,也有小件衣料”
女主人指着墙边的架子,上面铺着洁白的坯布,在暖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秦韵的目光扫过架子,最终落在一件米白色亚麻连衣裙和一件同材质的男士休闲衬衫上。
款式简约基础,染上色一定格外有韵味。
钱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几乎没思索,便对女主人说。
“就选这件连衣裙和衬衫”
选定物件后,女主人开始耐心讲解扎染技法。
“折叠、捆绑、夹扎的方式不同,防染效果就不一样,染出来的花纹也是独一份的”
她拿起棉绳演示,“每一次解开绳索,都像拆盲盒,全是惊喜”
说着,将工具分递给两人。
两人并肩坐在长桌前,秦韵捧着连衣裙,指尖抚过细腻的亚麻布料,却一时有些无从下手。
她做陶艺的手灵巧得很,可对着柔软的布料和纤细的棉绳,反倒显得生疏了,指尖微微发紧。
钱希拿起衬衫放在桌上,余光瞥见她蹙着鼻尖、略显困扰的侧脸,忍俊不禁,低声问道。
“想做什么样的效果?晕染的?还是条纹、圈纹?”
他的声音离得极近,温热的气息扫过她的耳廓。
秦韵微微偏头,对上他含笑的眼眸,轻声说。
“我想做……像山间云雾那样的,朦朦胧胧,深浅不一的,能做到吗?”
她觉得自己的描述有些抽象,说完还略带忐忑地眨了眨眼。
钱希却瞬间懂了,点点头,拿起连衣裙的肩部,指尖修长有力地捏着布料。
“试试不规则折叠,再用绳子随机绑几道,松紧不一样,染出来就有层次了”
他一边说一边动作,折叠布料时力道均匀,缠棉绳时手指灵活翻转。
秦韵忍不住凑近了些,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胳膊,认真地看着他的动作。
钱希察觉到她的靠近,动作刻意放慢,偶尔指尖会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他的指尖微凉,却让秦韵的脸颊瞬间泛起一抹浅红,像染液初上坯布的淡色。
在他的引导下,秦韵也试着动手,抓起连衣裙的裙摆随意抓皱,再用棉绳一圈圈缠紧。
可棉绳总不听话,缠了几圈就松垮,她鼓着腮帮子跟棉绳“较劲”,模样格外认真。
钱希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藏不住,伸手帮她按住布料末端。
“这里要捏紧,绳子缠密点”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温热的掌心带着沉稳的力量,秦韵的手微微一顿,心跳骤然快了半拍。
两人不时低声交流,头挨着头,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这里这样绑可以吗?”
秦韵举着缠好的衣角问,声音轻得像呢喃。
“嗯,再紧一点,留白会更清透”
钱希的指尖帮她扯了扯棉绳,不经意蹭过她的指尖。
秦韵拿起木板比划着。
“把小木板夹在这里会不会太刻意?”
“试试呗,说不定有意外惊喜”
工作台上方的暖黄吊灯洒下光晕,将两人的身影牢牢笼罩在一片温馨里。
周围静得很,只有染缸里偶尔冒起气泡的“咕嘟”声,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溪流声。
秦韵渐渐放松下来,眼底只剩对创作的专注,指尖也越来越灵活。
钱希看着她认真的侧脸,鼻尖微蹙,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他悄然退到一边,拿起相机。
两人一起折腾了好一会儿,两件衣物终于被他们缠得“五花大绑”,鼓囊囊的像两个奇特的布偶雕塑,秦韵看着自己的“成果”,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弯弯的
到了染色环节,女主人根据他们想要的“山间云雾”效果,指着一个染缸说。
“用苏木为主,掺点栀子果的染液,能染出浅粉紫到暖黄的渐变,刚好贴合你们要的意境”
染缸里的液体是深沉的紫红色,冒着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缸沿的轮廓。
钱希拿起一根木棍轻轻搅动,染液泛起圈圈涟漪,然后看向秦韵,示意她把衣物放进去。
“要戴手套吗?”
秦韵看着浓重的颜色,有些犹豫地问,怕弄脏手不好洗。
“植物染料不伤手,而且……”
钱希的目光落在她的指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沾点颜色,才算真正体验过”
秦韵点点头,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捆绑好的连衣裙浸入温热的染液中。钱希则拿起衬衫,放进旁边另一个调配好的染缸里。
按照女主人的说法,需要不时用木棍翻动,确保染色均匀。
热气蒸腾着,染液的香气愈发浓郁。
秦韵的鼻尖很快沁出细密的汗珠,脸颊被热气熏得泛起红晕,在暖光下像熟透的桃子,格外生动。
钱希一边翻动自己手里的衬衫,一边时不时看向她,见她因为布料吸水变沉、握着木棍有些吃力,便自然地走过去,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帮她一起按压衣物。
“力道稳点,慢慢翻”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掌心的温度透过木棍和染液传来,秦韵分不清是染缸的温热,还是他掌心的灼热,只觉得浑身都暖融融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浸泡十五到二十分钟就好,两位去旁边茶座喝杯茶吧,时间到了我叫你们”
女主人走过来检查了一下,笑着说道。
两人走到外间的茶座坐下,先去旁边的清水池洗了手,可指尖还是沾了些许紫红色的痕迹,像两枚对称的小印记。
钱希看着秦韵指尖的颜色,伸手轻轻碰了碰。
“还挺好看”
秦韵下意识缩回手,脸颊又红了,端起桌上的清茶抿了一口,掩饰心里的慌乱。
清茶的甘醇驱散了几分热气,两人望着院子里飘荡的染好的布匹,在夕阳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慢。
“不知道染出来会是什么样子”
秦韵看着染缸的方向,眼里满是期待,语气里带着几分孩童般的雀跃。
“肯定很特别”
钱希语气笃定,目光落在她含笑的嘴角,“因为是我们一起做的,独一无二”
话音刚落,女主人便走了过来,“时间到了,我们来拆线看看吧”
秦韵顿时紧张起来,深吸一口气,才拿起自己的连衣裙,小心翼翼地解开第一个绳结。钱希也拿起衬衫,指尖动作轻柔,生怕弄坏了布料上的花纹。
随着棉绳、木夹被一一取下,被束缚的布料慢慢舒展开,隐藏的图案渐渐显露出来。
“哇……”,秦韵忍不住低呼出声。
连衣裙上,因为折叠的弧度和捆绑的松紧不同,染液渗透的深浅也不一样,大片柔和的紫灰色如同远山间的雾霭,其间点缀着几缕暖调的浅黄和粉橘,像是穿透云雾的霞光,真真切切有了“山间云雾”的写意浪漫。
她轻轻抚摸着布料上自然晕开的色块,眼底满是惊艳。
而钱希那件衬衫,隐约的几何条纹和细碎的冰裂纹交错,颜色是温润的浅紫褐,沉稳雅致,刚好贴合他的气质。
钱希看着衬衫上的花纹,又看向秦韵手里的连衣裙,笑了,“倒是挺般配”
女主人也笑着称赞,“两位配合得真好,这效果比特意设计的还好看。等氧化固色后,颜色会更沉稳,也更耐穿”
她细细叮嘱了晾晒的方法和后续护理的注意事项,秦韵听得格外认真,一一记在心里。
抱着染好的衣物离开染坊时,夕阳已经西斜,把天空和远处的山峦都染成了温暖的橘红色,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秦韵手里的连衣裙还带着淡淡的潮湿和植物染料的清香,她不时低头摸一摸,嘴角的笑意就没散过。
回小院的路上,山风轻轻吹起她的发丝,扫过脸颊时有些发痒。
钱希走在她身边,手里提着那件衬衫,“等衣服干了,我们可以一起穿”
秦韵抬头,撞进他含笑的眼眸里,那里面映着夕阳的光晕,温柔得能容纳整片山林的暮色。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漾开满心的欢喜,轻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