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起身,看向钱希。
“根据昨天的ct和初步检查结果,老人家这次是突发短暂性脑缺血发作,也就是我们常说的tIA”
“可以理解为大脑血管发生了短暂的堵塞,但后来又自行通了,所以没有造成永久性的脑损伤,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钱希凝神听着,眉头微蹙。
“严重吗?后续需要注意什么?”
“tIA本身可大可小,”
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严肃了些。
“它常常是发生脑梗死的强烈预警信号。这次虽然没事,但意味着患者脑血管的基础条件可能已经不太好了,必须高度重视”
“接下来需要安排更详细的检查,比如颈动脉超声、经颅多普勒,还有核磁共振,进一步评估脑血管状况”
“等患者清醒,精神状态稳定后,还需要评估她的认知和肢体功能有没有受到细微影响”
他顿了顿,看向病床上安睡的老人,“幸好昨天小姑娘送来的及时”
“目前看来,生命体征是稳定的,这是个好迹象。醒来后可能会有一段时间的迷糊、头晕或者乏力,这都是正常现象”
“关键是后续的药物治疗和生活方式调整,降压、控脂、抗血小板聚集这些一样都不能少,具体方案等全部检查结果出来我们再定”
“我明白了,谢谢医生”,钱希沉声道谢,将医生的嘱咐默默记在心里。
医生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实习生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
钱希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再次落在外婆苍白的脸上,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并未因医生“稳定”的判断而完全放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就在钱希低头查看手机上的时间时,他忽然察觉到病床上的动静。
他立刻抬头,只见刘芳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眉头无意识地蹙起,嘴里发出极轻的、含糊的呻吟声。
钱希立刻俯身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外婆?能听见我说话吗?”
刘芳芳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眼神浑浊而迷茫,适应了好一会儿光线,才缓缓聚焦,有些辨认不清地看着眼前的人影。
“……小……希?”
她的声音干涩嘶哑,几乎微不可闻。
“是我,外婆”
钱希的心终于落到实处,他伸手轻轻握住外婆放在被子外的手。
“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刘芳芳的眼神依旧有些涣散,她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在努力理解现状和聚集思绪。
“……头晕……没力气……”
她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词,语气里带着困惑和虚弱。
“这……是哪里?”
“我们在医院。您昨天在公园不小心晕倒了,被秦韵发现,现在需要好好休息观察几天”
钱希耐心地解释,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
“医生说您需要好好休息,没事的,我在这儿陪着您”
刘芳花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化这个消息,眼神里的迷茫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后的虚弱和倦怠。
她轻轻“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似乎光是说这几句话就已经耗尽了力气。
过了一会儿,她又睁开眼,声音依旧微弱。
“…小韵……你……怎么回来了……工作……”
“她回家休息了,工作没事,都安排好了”
钱希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您现在只管安心养病,别的什么都别想”
刘芳芳看着他,没再说话,只是手指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他的。
又守了一会儿,见外婆似乎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但呼吸比之前明显平稳有力了许多。
钱希一直高悬的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窗外天已大亮,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带。
他想起刘芳芳醒来后需要进食,自己也一夜滴水未进。
他站起身,弯下腰在刘芳芳耳边极轻地说。
“外婆,我出去买点早餐,很快回来。您好好睡着,有事就按铃叫护士”
病床上的人没有回应,似乎又陷入了浅眠。
钱希仔细检查了呼叫铃确实放在外婆手边容易够到的位置,又看了一眼监测仪,这才转身,轻轻拉开病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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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变得温和而慵懒,悄无声息地洒在病房洁净的地板上。
监测仪规律的滴答声成了背景音,不再像夜间那般令人心慌。
刘芳芳再次醒来时,眼神明显清明了许多。
她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钱希立刻放下手中的平板电脑,起身帮她调整了一下靠枕的高度。
“慢点,外婆”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
“嗯……”
刘芳芳靠在枕头上,长长地、微弱地舒了一口气,看着外孙眼底下的青黑,声音依旧虚弱,却有了说话的力气。
“一夜……都没合眼吧?”
“我没事”
钱希递过温水,用吸管让她小口喝了一点,“您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好多了……就是身上没劲儿,像跑了很远的路”
刘芳芳慢慢说着,目光柔和地落在钱希脸上,“把你吓坏了吧?大老远跑回来……”
“您没事就好”
钱希打断她,语气稍稍严肃了一些,“以后不舒服要马上说,别硬撑”
刘芳芳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算是应允。
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琐碎的话,大多是刘芳芳问,钱希简练地回答。
气氛宁静而温和。
护士送来了清淡的病号餐,钱希仔细地喂外婆吃完。
饭后不久,药效和身体的虚弱让刘芳芳又开始眼皮打架。
“外婆,您再睡会儿”
钱希替她掖好被角。
“我回家一趟,拿些换洗衣服和您平时用的东西,很快回来”
刘芳芳含糊地应了一声,很快又沉沉睡去。
确认刘芳芳睡熟,钱希才轻轻起身,离开了病房。
他打车回到家,推开熟悉的房门,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中弥漫着特有的、干净而略带陈旧的气息。
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照进来,光柱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他没有在客厅多做停留,径直走向走廊尽头那间一直保留着的卧室。
推开房门,里面的陈设简单而整洁,仿佛时间在这里停滞了。
床头柜上,并排放着一个木质相框。
钱希上完香走过去,在床沿缓缓坐下。
他沉默地看着相框里的照片。
那是他父母结婚周年时拍的照片。
父亲穿着笔挺的衬衫,戴着眼镜,笑容斯文。
母亲依偎在父亲身边,眉眼温柔,笑得甜美。
那时他们还那么年轻,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憧憬。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钱希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相框玻璃表面,擦去那上面几乎不存在的灰尘。
他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目光定定地落在父母带笑的脸上,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祈求。
“爸,妈……”
“你们在天上……要保佑外婆”
“她不能有事”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直挺直的背脊微微弯曲。
他垂下目光,声音更轻,却带着颤抖,泄露了心底最深的不安。
“我只有她了”
房间里依旧寂静无声,只有阳光安静地流淌。
照片上的人温柔地笑着,永恒地定格在最好的年华。
他在那里坐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所有的脆弱都被收敛起来。
他起身,开始熟练地找出外婆常用的水杯、毛巾、一件柔软的开衫,还有床头那本看到一半的戏谱,仔细地装进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