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没有尽头。
唯有意识中那点山灵本源的光标,与泥丸宫内一丝倔强穿透灰翳的白金光芒,是林妙可在这片幽冥弱水与无尽黑暗中唯一的锚点。她不再抗拒水流,将自身化作一段枯木,随波逐流,全部的心神都沉入与体内火种的沟通之中。
那具陨落骷髅残念与火种的共鸣,像是一把钥匙,为她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她不再将白金火种视为一种需要“驱动”的法力源泉,而是将其当作一个有灵性的、沉睡的伙伴。她的意念不再是命令,而是呼唤,是倾诉,是引导。
她回忆着家族笔记中那些语焉不详的记载,回忆着爷爷林国安在请神时那肃穆而虔诚的神情,回忆着自己第一次无意识“上身”时,那种与某种更高层次存在连接的颤栗感。她将自己对生的渴望,对真相的追寻,对青松道人与山灵的担忧,甚至对姑姑林素云那复杂难言的情感,都毫无保留地传递给那簇微弱的火种。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每让火种的光芒增强一丝,都如同在冰封的河面上凿开一道裂痕,需要耗费巨大的心神。幽冥弱水的侵蚀无处不在,那深沉的死寂与悲伤意念如同潮水,不断试图淹没她刚点燃的这点心火。
不知过了多久,水流的速度渐渐放缓。前方黑暗的穹顶上,开始出现大片的、连绵的幽蓝磷光苔藓,将周围的环境映照得一片朦胧。借着这微弱的光,林妙可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呼吸不由得一滞。
河道在这里变得开阔,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泊。湖泊的岸边,不再是光滑的岩壁,而是一片……令人震撼的景象。
累累白骨!
无数具或完整、或残缺的骷髅,以一种奇异的、朝圣般的姿态,盘膝坐在湖岸之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它们骨骼大多晶莹,泛着淡淡的玉质光泽,与之前水中那具骷髅相似,显然生前都是修为不俗的修士。它们空洞的眼窝,无一例外地,都望向湖泊的中心。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
湖泊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白骨垒砌而成的、简陋而庄严的祭坛。祭坛之上,悬浮着一团极其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的……金色火焰!
那火焰只有拳头大小,光芒黯淡,却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而古老的意志。它温暖,正大,光明,与周围幽冥弱水的死寂、白骨堆积的阴森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它静静燃烧,仿佛亘古如此,承载着某种不灭的信念。
“薪火……传承……”
水中骷髅那残存的意念,再次浮现在林妙可脑海。是了,这里就是它指引的终点,这片白骨堆积的岸边,这座白骨祭坛,这团微弱的金色火焰!这就是“沉眠之地”的真正含义?无数先辈修士在此坐化,以自身遗蜕与残存意志,守护着这最后的火种?
山灵指引她来此,是因为感知到这里有能与她体内白金火种共鸣的、同源的力量吗?
就在林妙可震撼于眼前景象时,她泥丸宫中那簇白金火种,仿佛受到了某种至高无上的召唤,猛地剧烈跳动起来!原本只是穿透灰翳的一丝光芒,骤然炽盛了数倍!
“嗡——!”
笼罩在火种之上的灰翳,在这突如其来的内外交感的共鸣下,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迅速消融、退散!精纯的白金法力瞬间奔涌而出,流转全身,驱散了侵入体内的幽冥死气,肩膀伤口的麻木感也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愈合的痒意。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湖泊中央那团微弱金色火焰之间,建立起了一种玄之又玄的联系。那金色火焰仿佛是一位疲惫而欣慰的长者,向她投来了“目光”。
然而,这股力量的复苏,也像是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破了此地维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平衡!
“咕噜……咕噜噜……”
原本相对平静的湖面,开始冒起大量的气泡。湖水深处,那些沉淀了无数年的、更为浓郁的幽冥死气开始翻涌!岸边的累累白骨,似乎也受到了刺激,一些骨骼微微震颤起来,发出“咔嚓咔嚓”的细微声响,空洞的眼窝中,有点点幽绿色的鬼火开始凝聚!
先辈的遗泽与认可,伴随着守护此地、诛杀一切外来“异物”的本能禁制,一同被触发了!
林妙可心中警兆狂鸣!她获得了力量的复苏,却也引来了更大的危机!这漫山遍野的修士遗蜕,哪怕只苏醒万一,也绝非现在的她所能抵挡!
她必须立刻做出抉择!是尝试靠近那金色火种,接受可能的传承?还是立刻逃离这片诡异的“沉眠之地”?
意识中,山灵的本源光标依旧指向湖泊中心那金色火种。而体内澎湃的白金法力,以及那与金色火种清晰的共鸣,都在强烈地吸引着她。
但四周翻涌的幽冥死气与开始躁动的白骨,散发着致命的威胁。
没有太多时间权衡利弊。林妙可眼神一凛,做出了决定。她调动起刚刚恢复的法力,白金光芒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光晕,抵抗着水中加剧的寒意与侵蚀,双腿用力一蹬,如同一条灵鱼,破开水面,径直朝着湖泊中央的白骨祭坛游去!
既然来了,既然引起了共鸣,既然这可能与家族使命、与青城山之秘息息相关,她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在她动身的刹那,最近处的几具白骨,眼中的鬼火骤然点亮!它们僵硬地转动头颅,锁定了林妙可这个“闯入者”,盘膝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缓缓站了起来。手中,由自身骨骼幻化出的、残破不堪的武器,凝聚起森然的幽光!
第一波阻击,到来!
林妙可速度不减,双手在胸前快速结印,泥丸宫中白金火种熊熊燃烧。她将法力灌注于指尖,向前猛地一挥!
“净火,辟邪!”
一道月牙形的白金色光刃激射而出,并非攻向那些站起的白骨,而是斩向翻涌而来的、最为浓郁的幽冥死气!
光刃过处,死气如同沸汤泼雪,发出“嗤嗤”声响,迅速消融净化,暂时清出了一条通道。
她并非要毁灭这些守护遗蜕,那是对先辈的大不敬,也绝无可能做到。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冲到祭坛边,接触那团金色火焰!
更多的白骨被惊动,站了起来,鬼火闪烁,如同星点,汇聚成一片死亡的浪潮,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湖水的阻力,死气的侵蚀,白骨守卫的围攻……
少女咬紧牙关,将身法施展到极致,在白骨与死气的缝隙中穿梭,指尖白金光芒不断闪烁,或净化,或格挡,每一次出手都精准而迅捷,只为前进,不为杀戮。
距离那白骨祭坛,仅有十丈之遥。
那团微弱的金色火焰,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祭坛之下,湖水轰然分开,一具身披残破甲胄、体型远超寻常白骨、眼中燃烧着炽烈金色魂火的巨大骷髅,缓缓升起,挡住了她的去路。它手中握着一柄由脊骨打磨而成的巨剑,剑锋所指,森然的杀意几乎凝固了空间。
这,才是守护此地最后的、也是最强的壁垒。
林妙可停下身形,悬浮在水中,微微喘息,目光却无比坚定地迎向那具金色魂火的骷髅将军。
最后的考验,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