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四被家人抬走了。院子里的人群也带着敬畏与议论渐渐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焦糊味。阳光炽烈,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却驱不散林妙可心头的寒意。
她站在原地,目光还停留在李老四刚才躺过的地方,那缕扭曲消散的黑气仿佛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指尖残留的阴冷触感,与爷爷手中那根符文银针的景象,在她脑中反复交织、碰撞。
“进来。”林国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打断了她混乱的思绪。
她跟着爷爷走进光线昏暗的堂屋。林国安没有去看那尊沉默的神像,而是走到水盆边,仔细地清洗双手,仿佛要洗去的不仅是污垢,还有某种无形的“秽气”。
“那……到底是什么?”林妙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沙哑。
林国安擦手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是‘秽’,是‘怨’,是执念与阴煞之气纠缠所化的东西。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能侵蚀活人生机的‘毒素’。”
“毒素?”这个相对科学的词汇让林妙可抓住了一丝熟悉感,“它有结构吗?有传播途径吗?能用仪器检测出来吗?”
林国安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看着孙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神情:“孩子,它不是你们书上画的那些小虫子。它无形无质,却又真实存在。它依附于特定的‘缘’,比如李老四动了不该动的坟,这就是‘缘’。医院的那些机器,照不出它的影子。”
“那银针为什么能……”
“银,尤其是受过香火、刻录了净天地神符的符针,能暂时破开一个口子,引导、驱散这些凝聚的秽气。”林国安走到那个黑檀木盒子旁,轻轻抚摸着里面的银针,“但这只是治标。根源不除,秽气还会再生,或者去寻找下一个‘有缘人’。”
治标不治本。这个医学上的常见概念,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呈现,让林妙可感到一阵荒谬。
“所以,你们……我们林家,做的就是这种事?”她艰难地问道,“用这种……无法解释的方式,去处理这些无法解释的‘病’?”
“是责任,也是诅咒。”林国安的声音低沉下去,目光投向门外刺眼的阳光,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林家世代如此,与这些东西打交道,维系着这一方水土某种危险的平衡。你姑姑她……”
他的话戛然而止,那个名字像一道无形的闸门,截断了所有后续。
林妙可的心猛地一紧。献祭。是为了平息比李老四这次更严重的“秽”吗?是为了维系所谓的“平衡”?
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在她胸中翻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责任”和“平衡”,就可以牺牲掉一个活生生的人?那温婉笑容的照片与“献祭”这个血腥词汇之间的鸿沟,她无法跨越。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只能用这种……这种神秘主义的方式?甚至……牺牲?”她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林国安沉默了很久,久到堂屋里的阴影仿佛都凝固了。
“或许有,或许没有。”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我穷尽一生,也只学会了如何用老祖宗传下的法子,去应对,去镇压。妙可,这个世界,远比你从书本上看到的要复杂,也要……黑暗得多。”
他看向林妙可,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我知道你不信,你排斥。但你身上流着林家的血,有些东西,你躲不掉。就像今天,你能眼睁睁看着李老四死在你面前,而坚持认为那只是普通的感染吗?”
林妙可哑口无言。
她不能。
即便无法理解,即便抗拒,但李老四身上发生的诡异变化,以及爷爷出手后立竿见影的效果,像铁一般的事实摆在面前。她可以质疑方式,却无法否认结果。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她所骄傲、所依赖的医学知识,在这个偏僻的村庄里,在爷爷所代表的玄秘力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局限。
界限在哪里?
科学解释不了的,是否就一定不存在?
而如果存在,她又该如何自处?是继续固执地坚守过去的认知,还是……尝试去理解这片科学与玄学交织的灰色地带?
堂屋里,香火的气息幽幽飘散。林妙可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第一次对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她学的医,究竟能救多少人?而林家这条充满禁忌与牺牲的道路,她又是否有勇气,或者有选择,去触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