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中的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倒地的匪徒呻吟声渐弱,许木跟在赵虎身后,重新踏上了尘土飞扬的官道。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将方才那场短暂交锋的残影灼烧得有些模糊,但赵虎那如雷霆般迅猛、精准的刀法,却深深烙印在许木的脑海之中。
他沉默地走着,心中波澜起伏。赵虎展现出的武力,是他生平仅见。与王师兄那种凭借灵力、法器碾压的感觉不同,赵虎的强,是一种将自身筋骨、气血、技巧锤炼到极致的、属于凡俗的、却又充满力量美感的强。
“怎么?吓着了?”赵虎放缓脚步,与许木并肩,侧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爽朗却难掩疲惫的笑容,“几个不入流的小毛贼而已,比这凶险十倍的场面,哥哥我也见过。”
许木摇了摇头,诚实地说道:“不是吓着,是佩服。赵大哥的刀法,很厉害。”
赵虎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有欣慰,也有落寞,他拍了拍扛在肩上的朴刀,叹道:“厉害什么,不过是些杀人的伎俩,糊口罢了。真厉害,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他顿了顿,似乎不愿多谈自己的事,转而问道,“许兄弟,我看你脚步沉稳,气息悠长,眼神清亮中带着一股子韧劲,不像是完全没练过的。在山里,跟高人学过?”
许木心中微动,知道自己的变化瞒不过这等老江湖的眼睛。他既不能透露修真之事,便顺着对方的话,半真半假地答道:“算不上高人,就是家里长辈教过一些强身健体、爬山采药的粗浅功夫,比不上赵大哥的真本事。”
“采药?”赵虎眼睛一亮,“难怪你认得那些野果蘑菇。这可是一门好手艺,走到哪儿都饿不着。说不定以后哥哥我还得靠你接济呢,哈哈!”
他笑得爽朗,驱散了些许许木心头的阴霾。许木能感觉到,赵虎是真心与他结交,并无太多城府,这份江湖人的直率,让他在这陌生而危险的旅途中,感到了一丝难得的安心。
两人边走边聊,多是赵虎在说,讲述一些走镖时遇到的奇闻异事,南北各地的风土人情,以及江湖上的规矩和禁忌。许木则安静地听着,将这些宝贵的经验一一记在心里。他发现,赵虎看似落魄豪爽,实则心细如发,对人对事都有独到的见解,只是时运不济,才虎落平阳。
“江湖啊,”赵虎望着前方蜿蜒的道路,语气带着些感慨,“说白了,就是个人吃人的地方。讲道理,得看拳头硬不硬;讲情义,得看利益够不够。像我,当年在镖局,也算是一号人物,兄弟朋友遍布几省,可一旦失了势,落了难,肯伸手拉一把的,能有几人?不落井下石,就算厚道了。”
许木默然,他想到了卧牛山村淳朴的村民,也想到了王师兄那冰冷的杀意。赵虎的话,与他这段时间的经历隐隐印证。
“所以许兄弟,”赵虎看向许木,目光真诚,“你我萍水相逢,你能信我,跟我同行,这份信任,我赵虎记在心里。别的不敢说,只要我有一口吃的,绝饿不着你。到了洛河城,我若能找到营生,定帮你安顿下来。”
“赵大哥言重了。”许木拱了拱手,“你我同行,互相照应,谈不上谁欠谁。”
赵虎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但那眼神分明是将许木当成了真正的朋友。
傍晚时分,两人终于抵达了赵虎口中的“清水驿”。这是一个依托驿站形成的小小集镇,只有一条主街,几家客栈和饭馆,显得有些冷清,但比起荒郊野外,已是安全了许多。
赵虎轻车熟路地带着许木走进一家名为“悦来”的老旧客栈。客栈掌柜似乎认识赵虎,看到他先是一愣,随即热情地招呼道:“哎呦!赵镖头!您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赵虎摆了摆手,苦笑道:“老周,别叫什么镖头了,早就不是了。给我们哥俩开一间便宜的通铺,再弄点吃的。”
掌柜老周看了看赵虎身边的许木,也没多问,连连点头:“好说好说!通铺一晚五个铜子儿,管热水。饭菜马上就好,二位先歇歇脚。”
通铺房间在客栈后院,大通炕,能睡七八个人,此刻只有他们两人,倒也清净。放下行李,打了热水简单洗漱一番,身上的疲惫缓解了不少。
晚饭是糙米饭,一碟咸菜,一碗不见油花的青菜汤,很是简陋,但两人都吃得津津有味。走了一天的路,又经历了一场厮杀,早已饥肠辘辘。
吃完饭,天色已彻底黑透。通铺里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光线摇曳。两人靠在炕沿上,一时无话。
窗外,隐约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以及野狗的吠叫。
“许兄弟,”赵虎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事,而且不是小事。你不想说,哥哥我不问。这江湖上,谁还没点秘密。”
许木抬起头,看向赵虎。在昏暗的灯光下,赵虎那张带着风霜的脸庞,显得格外真诚。
“不过,”赵虎继续道,语气变得郑重,“哥哥我比你痴长几岁,多蹚了几年浑水,有句话得告诉你。不管你有什么仇,什么怨,或者想追求什么,记住,活着才是根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许木心中一震,赵虎的话,仿佛看穿了他心底深埋的仇恨与执念。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赵大哥。”
赵虎满意地笑了笑,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巧的、棕褐色的皮囊,拔开塞子,一股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开来。
“来一口?”他将皮囊递给许木,“自家酿的土烧,劲儿大,但解乏。”
许木犹豫了一下,他从未喝过酒。但在山村,男儿喝烧酒是常事。他接过皮囊,学着记忆中猎户们的样子,仰头灌了一小口。
“咳!咳咳!”一股辛辣灼热的液体顺着喉咙直冲而下,呛得他连连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赵虎哈哈大笑,接过皮囊,自己仰头灌了一大口,咂了咂嘴,畅快地叹了口气:“哈哈,慢点喝!这酒啊,第一口是辣的,第二口是苦的,喝到第三口,才能品出那么点滋味来。就像这江湖,开头总是难熬。”
许木缓过劲来,感觉一股暖流从胃里扩散开,驱散了夜间的寒意,身体似乎也松弛了些。他看着赵虎畅饮的模样,忽然问道:“赵大哥,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赵虎喝酒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茫然,随即又变得坚定:“打算?先去洛河城看看,以前镖局里还有几个过命的老兄弟在,看能不能搭把手,找个看家护院或者押运的活计。实在不行……”他拍了拍身边的朴刀,“凭着这把刀,总饿不死。”
他看向许木:“你呢?真就四处走走?若没什么具体去处,不如跟我去洛河城?那里繁华,机会也多,总比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闯荡强。”
许木沉默了片刻。洛河城并非他的目标,他的目标是寻找“清河”,寻找修真者的踪迹。但他对前路一无所知,有个暂时的落脚点和赵虎这样的向导,确实能省去很多麻烦。
“好。”他点了点头,“那就先去洛河城,麻烦赵大哥了。”
“哈哈,什么麻烦不麻烦!”赵虎显得很高兴,又灌了一口酒,将皮囊塞给许木,“再来一口!男人嘛,不会喝酒可不行!”
许木这次有了准备,小心地抿了一口,虽然依旧辛辣,但似乎真的品出了一丝淡淡的、粮食的醇香。
酒意微醺,话匣子也打开了。赵虎讲起了他年轻时刚走镖的糗事,讲起他第一次杀人的恐惧,讲起他曾经心仪的姑娘……许木大多时候静静听着,偶尔插问一句。昏暗的灯光下,两个相识不过一日、年龄阅历相差悬殊的男人,却仿佛认识了很久。
“许兄弟,”赵虎忽然放下酒囊,面色潮红,眼神却异常清明地看着许木,“我赵虎这辈子,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少。有的表面光鲜,内里龌龊;有的看似豪爽,实则算计。你不一样,你身上有股子山里人的纯粹和韧劲,眼神干净,心思也正。我信得过你!”
他站起身,虽然有些摇晃,但神情极其郑重:“今日你我患难相逢,又一同击退匪人,也算共过生死。若你不嫌弃我赵虎是个落魄的粗人,你我便在此,以天地为证,结为异性兄弟!从此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何?”
许木愣住了。他看着赵虎因酒意和激动而发红的眼眶,看着那毫不作伪的真诚,心中涌起一股热流。自离开山村,他孑然一身,背负着秘密和仇恨,内心其实无比孤独。赵虎的这份情义,如同雪中送炭。
他没有犹豫,也站起身,拿起炕桌上的两个粗陶碗,将皮囊中剩余的酒液均匀倒入碗中。然后,他端起一碗,面向赵虎,朗声道:“承蒙赵大哥不弃,许木愿与大哥结为兄弟!”
“好!好兄弟!”赵虎大喜,端起另一碗酒。
两人面向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并排跪下。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
“我赵虎(我许木),今日愿结为异性兄弟!从此祸福与共,生死相托!吉凶相救,患难相扶!若有违背,天人共戮!”
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在这寂静的驿站客栈中回荡。
说完誓言,两人相视一笑,将碗中辛辣的土烧一饮而尽!
这一次,许木没有咳嗽,那灼热的酒液仿佛化作了滚烫的血,流淌进他的四肢百骸。
“二弟!”
“大哥!”
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一切尽在不言中。
夜色深沉,通铺内响起了赵虎沉沉的鼾声。许木躺在炕上,望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久久无法入睡。
他有了一个结义大哥,在这茫茫江湖中,不再是孤身一人。
这份情义,他珍藏在心。
而前路,似乎也因为这份结伴,多了几分暖意和力量。
第22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