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的紫晶灯光线柔和,落在画卷上那道青袍背影上,竟让纸间的梧桐叶仿佛多了几分鲜活的光泽。
冥夜指尖轻轻拂过画纸边缘,桑皮纸的粗糙质感带着岁月的温凉。
正出神时,偏厅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伴着环佩叮当的脆响。
冥夜指尖从画纸边缘收回,那点微凉的触感还留在指腹,转头时便见温玉娆走在前方,身后跟着端着茶盘的灵瑶。
灵瑶一身月白素雅锦袍,领口绣着淡青色的梧桐枝纹,不再是当年那身垂着流苏的侍模样。
她长发用一支碧玉簪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间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多了几分成熟与干练。
手中端着的茶盘稳如磐石,即便走过回廊的青石板路,盘中的茶汤也未溢出半分。
冥夜目光微凝,神识不经意扫过她周身,六阶碎星境巅峰的灵力凝而不发,如深潭般内敛。
“这幅画看着眼熟吗?”温玉娆走到案旁,见冥夜目光仍落在墙上的卷轴上,笑着抬手点了点他的额头。
“你这小子,当年一声不吭就走了,如今倒对着这幅画出神,莫不是想起什么了?”
冥夜收回思绪,手指不由紧扣着玉笛:“温姐姐,这画……”
“这画啊,”温玉娆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卷轴,语气忽然软了下来,伸手抚过画中梧桐枝的纹路。
“这是小姐画的。你还记得吗?十多年前那个深夜,你在青梧阁吹奏的那首曲子……”
她顿了顿,嗔怪地白了冥夜一眼,“你个家伙,可知那笛声让多少人流了泪,哭红了眼眶?”
“灵瑶当时躲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一夜。那晚整个落叶轩,四处都是压抑的哭泣之声!”
灵瑶正将新泡的灵茶斟入杯中,闻言手微顿,轻声道:
“那晚公子吹的曲子,带着股说不出的哀怨和悲伤,让人忍不住想落泪。”
“小姐回来后,没说一句话,就回房取了笔墨,对着窗外的梧桐,画了整整一夜。”
她将茶盏推到冥夜面前,茶汤泛着淡绿色的光晕。
“小姐走后,我们便将画从青梧阁取出,一直挂在这里的偏厅,日日擦拭,连灰尘都不敢让落下。”
冥夜端起茶盏,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想起那个深夜。
那时他想起了在荒原拼命呼喊、寻找他的姐姐冥月;想起了将他养大的王伯。
一时忍不住心中的思念,这才吹奏了那曲愿情。
“那你们小姐……”冥夜轻声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温玉娆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深吸一口气,靠在檀木椅上:
“你走后没几日,小姐就收拾了东西,也离开了云州城。”
“我们问她去何方,她只说有事要办,没留下任何消息。”
“这些年,我们给小姐传递过无数的消息,也托在其他城池打听小姐的消息,却始终没找到她的踪迹。”
“你们可知你们小姐的真实身份?”冥夜轻轻放下茶杯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灵瑶放下茶盘,站在温玉娆身侧,声音轻柔却清晰。
“落叶轩里的姐妹,都是小姐从各处救回来的。有像我这样,家道中落被卖入青楼的凡俗女子。”
“也有被仇家追杀,走投无路的姐妹。”
“就连我,也是小姐当年从拍卖场救下来的。小姐还教我修炼,给我一处安身之所。”
温玉娆接过话头,语气带着几分骄傲:
“刚建落叶轩那两年,不少人瞧着我们都是女子,而且落叶轩又有着奇特的规矩,总来闹事。”
“有次甚至来了个七阶通幽境的散修,想强抢灵瑶去当侍妾,结果第二天,那散修的尸体就挂在了城南乱葬岗的歪脖子树上。”
“十多年前落叶轩刚建立时,有人瞧不惯我们落叶轩入住的规矩,带人前来闹事。”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城主府的供奉动的手。”
“其实我们都知道,城主府之所以在暗中护着落叶轩,全都是看在小姐面上。”
“自那以后,再没人敢来落叶轩撒野,我们这些人,也才算真正有了家。”
冥夜静静听着,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温馨的弧度。
他早该想到,洛轻影当年离开太初血殿,除了寻找他母妃的消息,定然也不会坐视那些苦难女子受苦。
她身为太初血殿圣女,却没有半分高高在上的架子,既有着明断是非之心,又有着杀伐果断的狠厉。
这样的洛轻影,才是他认识的那个惊才绝艳、翩若惊鸿般的女子。
“林公子,”温玉娆忽然前倾身体,眼中满是急切。
“你后来……有见过小姐吗?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
冥夜握着茶盏的手微紧,随即放松。
他知道,洛轻影不透露身份,是为了保护落叶轩的这些女子。
太初血殿虽然势力强大,但也有着不少的仇家,她是连累落叶轩的人。
若是自己现在说出她的身份,万一消息泄露,这些女子的安稳日子,恐怕就到头了。
“我见过她。”冥夜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你们小姐是因为闭关突破,这才没有消息。”
“温姐姐放心,不会有事的,等她闭关结束,就会回来看看你们。”
这话半真半假,既安抚了温玉娆和灵瑶,又没暴露洛轻影的真实处境。
灵瑶和温玉娆对视一眼,眼中都露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修士修炼,闭关数年乃是常事,她们虽盼着小姐回来,却也明白修炼之事不能强求。
又聊了些落叶轩这些年的琐事,温玉娆笑着打趣灵瑶“如今比当年的自己还能干”。
灵瑶只是微红着脸,轻声说“都是温姐姐教得好”。
日头渐渐西斜,冥夜也打算返回青梧阁,灵瑶起身道:
“公子,青梧阁我已让人打扫干净,我送您过去吧。”
冥夜点头,跟着灵瑶走出偏厅。穿过回廊时,灵瑶指着不远处的西院:
“公子你看,您走了这么些年,青梧阁的那些梧桐都长高了好多。”
冥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西院的青砖墙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墙头探出几枝梧桐叶,在夕阳下泛着金光。
走到院门前,灵瑶停下脚步,递过那枚冥夜交给护卫的翠绿色令牌:
“公子,这是青梧阁的令牌,您收好!”
冥夜接过令牌,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心中泛起一阵暖意。
他推开院门,一股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比听竹院要浓郁数十倍。
灵池的水泛着淡蓝色的光晕,七彩灵鱼在水中游动,偶尔跃出水面,溅起的水珠带着灵力的气息。
灵田的灵药长势喜人,叶片上凝着的露珠,在夕阳下像碎钻般闪烁。
“公子安心住下,若有需要,派人去前院唤我即可。”
灵瑶躬身行礼,语气恭敬却不失熟稔,说完便转身离开,脚步轻灵,没有半分拖沓。
冥夜站在院中,看着熟悉的青梧阁,终于松了口气。
炼制虚寂藏元丹的地方有了着落,接下来便是寻找合适的丹炉。
他原本使用的丹炉,在教授那二十名弟子炼丹时,就放置在了血影阁。
此次出来,他也没有想到会需要炼制丹药,而且还是八阶上品的高阶丹药。
他之前炼制低阶丹药时,能用血焰凝聚临时丹炉,可八阶上品丹药的药力太过狂暴,临时丹炉根本承受不住。
稍有不慎便会炉碎丹毁,必须找到一尊能耐高温、且有稳定灵力传导的高阶丹炉。
第二日天刚亮,冥夜便换了身普通的灰布袍,收敛气息,走出落叶轩,朝着城东的法器街而去。
城东的法器街是云州城最大的法器、法宝、灵器交易市场。
街道两侧摆满了摊位,有卖低阶法器的小贩,也有开着铺面的大商会,往来的修士络绎不绝。
冥夜从街头走到街尾,每一家商铺都仔细询问,无论是万宝行的分号,还是奇物楼的摊位。
这些丹炉,最高也只能炼制七阶丹药,且炉壁薄脆,根本无法承受八阶丹药的药力。
“公子,不是我们没有高阶丹炉,”一家商铺的掌柜摊开手,一脸无奈。
“高阶丹炉太过稀有,整个云州城,恐怕只有城主府的炼丹师,才藏着一尊八阶丹炉。”
“可那是城主的私产,绝不可能外借。”
冥夜皱着眉,又去了一趟城北,城北的商铺,更偏向于品阶更高的灵器。
可即便如此,他从晨光熹微找到华灯初上,问遍了三十多家商铺,依旧没找到合适的丹炉。
奇物楼的掌柜倒是坦诚:“客官所需要的高阶丹炉,那至少得是上品灵器级别的。”
“需要用‘离火玄铜’和‘寒魄精晶’炼制,这两种材料早已绝迹。而能够代替的材料也都极为稀有。”
“现存的高阶丹炉,能够炼制的炼器宗师少之又少,就算能够炼制出来,也都会被那些大势力收入囊中。”
他不是没想过让血傀帮忙寻找,可血傀刚清剿了幽冥殿和蛊王宗的暗桩,城主府依然还在暗中探查。
若是血傀此时出面寻找高阶丹炉,一旦他们频繁的行动,很可能会被各方势力的眼线盯上。
若是血脉暴露,血傀定会被当作研究材料,到时候所有的血傀都将陷入危险,自己的计划也会败露。
“只能再想想别的办法了。”冥夜叹了口气,转身朝着城东走去,打算先回落叶轩再做打算。
刚走到落叶轩门口,就见灵瑶提着一个食盒走来,她看到冥夜面色不佳,不由问道:
“公子怎么在这里?看您的神色,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
冥夜叹了口气,如实说道:“我在找一尊高阶丹炉,用来炼制丹药,可跑了一天,都没找到合适的。”
“高阶丹炉?”灵瑶沉吟片刻,忽然眼睛一亮。
“公子,城东第九大街有一家医馆,或许能帮到您。”
“医馆?”冥夜有些疑惑。
“嗯,就是医馆!”灵瑶解释道。
“那家医馆的掌柜,是个年龄非常非常大的老人,不但医术高超,而且懂得炼丹”
“只是……只是这老人性格古怪得很……”
冥夜挑眉:“哦?这位老人有何古怪?”
“他每日只接诊三人,无论来者是平民还是达官显贵,只要超过三人,一概不接。”
灵瑶压低声音,“这老人不但实力深不可测,脾气也异常的火爆。”
“以前有不少人仗着有些实力、地位,想要以武力威胁。结果都被这老人给打断了腿,扔在大街上。”
“几年前,有个八阶破虚境的修士想强逼他治病,也被他打得浑身骨头碎裂,扔出了医馆。”
“因为没闹出人命,再加上这老人实力强大,城主府知道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顿了顿,补充道,“既然这老人懂炼丹,又有如此实力,说不定会有高阶丹炉。”
“公子明日可以去看看,就算没有,也不过是耽误半日功夫罢了。”
冥夜心中一动。八阶破虚境的修士都不是对手,这老人的实力至少在破虚境境巅峰,甚至是渡劫境。
说不定真有珍藏的丹炉。而且就算没有,也只是耽误半日时间,值得一试。
“多谢灵瑶姑娘提醒。”冥夜拱手道谢。
灵瑶笑着摇头:“公子客气了,您当年帮过落叶轩,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她将食盒递过来,“这是后厨刚做好的灵粥和凶兽肉,公子跑了一天,想必饿了,回去趁热吃吧。”
冥夜接过食盒,温热的触感传来,心中一暖。
回到青梧阁,他吃过晚餐,便盘膝坐在灵池边,取出极品灵石,运转玄冥镇狱劲开始修炼。
极寒的灵力在经脉中流转,猩红血焰也随之附着焚烧,不断将涌入体内灵力淬炼得更加精纯。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冥夜便起身洗漱,换上一身干净的青袍,按照灵瑶所说的路线,朝着城东第九大街而去。
第九大街远离闹市,街道两旁多是普通民居,行人稀少,只有几个早起的小贩在摆摊。
冥夜顺着街道走到尽头,终于看到了灵瑶所说的医馆。
医馆的门是老旧的木门,门板上裂着几道缝隙,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牌。
木牌上,简单明了的刻着“医馆”二字,字迹苍劲有力,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冥夜只是扫了一眼,便觉得神识被轻轻刺痛,心中暗道:
看来这位老人,果然是渡劫境修士。其实力,甚至比被他斩杀的玄煞,都要高出不少。
冥夜收敛了所有的血脉气息,只保留着六阶碎星境四层的极寒灵力,静静站在医馆门口,没有丝毫不耐。
此时天还早,医馆大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木门,发出“吱呀”的轻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冥夜抬眼望去,只见四名身着黑衣的修士,抬着一顶软轿,快步走来。
软轿上躺着一个人,一条腿被层层的白布包裹着。
白布下不断渗出紫黑色的血液,散发出一股腥臭的气息。
冥夜只是扫了一眼,仅凭着那腥臭的气味,冥夜就知道,此人这是中了“银环紫血蟒”的剧毒。
为首的黑衣修士走到医馆门口,看到冥夜,先是一愣,随即上前一步,语气还算客气:
“这位朋友,我家三爷身中剧毒,情况危急,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家三爷先行诊治?”
冥夜淡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能感知到,软轿上的“三爷”有着七阶通幽境七层的修为,而这四名手下,都是六阶碎星境巅峰的实力。
四名碎星境巅峰修士抬轿,想来这位三爷在云州城身份不低。
“小子,我大哥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另一名黑衣修士见状,快步上前,语气嚣张。
“你知道我家三爷是谁吗?云州城西莫家的三当家!”
“三爷在你前面诊治,那是给你面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装聋作哑?”
冥夜眼眸深处,一丝猩红一闪而逝。若不是顾及医馆内的老人,他岂能让一个小小碎星境在他面前狂吠。
但他知道,此时不宜惹事,便缓缓闭上了眼睛,依旧没有理会。
“你找死!”那名修士见状,抬手就要对冥夜动手,却被为首的修士拦住。
“住手!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若是惹恼了里面的老人,三爷连诊治的机会都没有!”
那名修士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冥夜一眼,压低声音威胁:
“小子,你给我等着,过了今天,我定要你好看!”
说完,他转身回到软轿旁,对着轿内低声说了几句,轿内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显然是默认了。
冥夜依旧没有理会,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神识悄然扩散,留意着医馆内的动静。
又过了半个时辰,医馆的木门终于“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年约八九岁的童子从门内探出头,穿着粗布衣衫,却有着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
“第一个寻医问诊的,可以进来了!”
那名嚣张的修士刚想开口,软轿内的三爷却伸出手,止住了他。
冥夜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转动了一圈手中的玉笛,抬脚朝着医馆大门走去。
踏入医馆的瞬间,一股清新的药香扑面而来,驱散了门外的毒气。
院内收拾得干净整洁,中央是一个十丈见方的鱼池。
池水清澈见底,一群通体雪白的灵鱼在水中游动。偶尔吐出的水泡,带着淡淡的灵力波动。
鱼池的另一边,靠着院墙放着数十个灵木制成的架子,架子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灵药。
童子走在前面,脚步轻快:“跟我来,先生在阁楼里等你。”
冥夜跟在童子身后,穿过一条回廊,眼前出现一座三层阁楼。
阁楼的门窗是用沉香灵木制成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窗台上摆放着几盆盆栽,叶片翠绿,透着勃勃生机。
他能感觉到,阁楼内传来一股极淡的灵力波动,温和却厚重,显然是那位老人的气息。
走到阁楼门口,童子停下脚步,对着门内躬身道:“先生,人带来了。”
门内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让他进来吧。”
冥夜皱了皱眉,这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声音。
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多想,深吸一口气,推开阁楼的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