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齐家镇,青石板路上泛着湿润的冷光。苏影立在街角那棵老槐树下,玄色面纱被晨风掀起一角,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与警惕的眸光。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锁链的鲛绡缠柄,目光扫过远处树梢间三道若隐若现的黑影。
那些依附在枝叶上的暗探,黑袍边缘渗出的血腥气与晨雾交融,正是副阁主萧绝惯用的追踪手段。自议事厅那场威压逼人的对峙后,这些尾巴便如附骨之疽,在他们执行任务的沿途布下天罗地网。
“跟紧我。”苏影突然转身,足尖轻点屋檐下的雕花雀替,身形如夜枭般掠向西南角的柴草巷。冥夜蛰伏在对面酒肆的飞檐阴影里,掌心的雷陨刀,在刀鞘中因血脉之力而雷纹暗暗翻涌。随着力量在经脉中如暗流奔涌,刀柄上的流云纹开始在掌心发热,映出细碎的冷光。他目睹苏影故意在转角处踢落半块青瓦,瓦片坠地的脆响恰好掩盖了他跃起时衣袂带起的风声。
接下来的四个月,他们如同行走在刀尖上的舞者。时而扮作满脸油垢的马帮商贩,混在骡马嘶鸣的商队中,苏影特意掩盖清丽容颜,冥夜则佝偻着背模仿罗锅脚夫,两人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啃着干裂的馕饼,听着商队头领吹嘘边境匪患。
他们时而化作蓬头垢面的流民,蜷缩在破败山神庙的残垣下。用腐叶掩盖身形。时而化作浑身泥土的采药人在路边停歇,共享半块冷硬的麦饼。冥夜记得在第三十七日,他们为躲避一队铁甲骑兵的盘查,曾躲进堆满马粪的地窖,那股刺鼻的恶臭让苏影忍不住干呕,却仍用袖口掩着口鼻,警惕地盯着地窖入口。
后来,他们刻意避开官道上的茶肆酒栈,专挑荆棘丛生的野径、瘴气弥漫的沼泽前行。每一次宿营,冥夜都会以精血为引,在四周布下三重“血煞迷踪阵”,那些以指血绘制在树干上的符纹,能将方圆百丈的气息扭曲成野兽巢穴。
每一次启程,苏影都会用特制的“消痕粉”抹去足迹,那粉末撒在泥地上,会瞬间凝结成坚硬的岩壳,掩盖所有痕迹。当他们穿过第七片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黑沼时,冥夜敏锐地感知到,身后那一道道如影随形的阴冷神识,萧绝安插在暗桩体内的“血魂标记”,终于在沼泽的毒雾中彻底湮灭。
“暂时甩掉他们了。”苏影靠在一棵被雷劈断的古树上,卸下肩头沉重的伪装行囊,露出里面半块被毒水腐蚀的令牌。那是三日前从一具暗桩尸体上搜出的,令牌正面刻着血影阁的血色蝙蝠徽记,背面却烙着萧绝独有的“煞”字印记。冥夜默不作声地接过令牌,指尖血焰之力注入,瞬间将其碾成齑粉,粉末落在腐叶上,竟腾起一缕紫黑毒烟。
然而危险并未真正远离。苏影突然调转方向,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枚刻着凤凰火纹的传讯符,符纹玉牌在她掌心火焰流转,指引着极北之地的方向。
连日来的风雪跋涉中,两人愈发谨慎地避开所有人类活动的区域。直至第七日黎明,当第一缕微光刺破铅灰色云层时,一座被血色瘴气笼罩的山脉赫然横亘在天地尽头。那瘴气粘稠如万年血珀,在山腰间盘桓翻涌,隐隐传来金属被腐蚀的“滋滋”声,仿佛万千噬金虫在岩层间爬行。一只迷途的雪雁误闯山脚,羽翼刚触及瘴气边缘便如遇烈火,白色羽毛瞬间蒸腾成青烟,露出森然白骨,骨架坠落在黑岩上的刹那,竟碎成细如粉尘的骨沫,连一丝痕迹都未留下。
“那是血蚀山。”苏影驻足在十里外的雪坡上,呼出的白气在寒空中凝成冰晶。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羊脂玉瓶,瓶身雕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图腾,指腹轻旋瓶塞的瞬间,一股清冽异香如潮水般涌出,竟将方圆十丈内的腐臭之气涤荡一空。倒出的两枚血色丹药在掌心流转着玄奥的金色纹路,似有灵蝶在丹火中翩跹:“这是阁中长老混合九种上品灵草炼制的辟毒丹,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可免疫血瘴侵蚀。”指尖轻弹,丹药划破雪幕时拖曳出一道血色尾迹,稳稳落入冥夜掌心。
冥夜接过丹药时,指尖触到丹药表面的温凉。凭借丹药散发的味道,冥夜瞬间就分辨出,这是以千年冰蚕为引炼制的解毒丹。他眸光微闪,并未立刻服用,而是悄悄将丹药喂给了蜷缩在衣襟内的噬影貂。这只通体漆黑的小兽舔了舔鼻尖,金色竖瞳闪过一丝惬意。苏影见状并未点破,只是抽出腰间锁链,“跟在我三尺之内,莫要触碰任何雾气。”
两人踏入血色瘴气的刹那,冥夜清晰地感觉到,这些暗红色雾气中蕴含着极强的腐蚀性,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啃噬着肌肤。他悄然运转体内灵力,一股寒冰之力在体表凝成一层冰蓝色的护膜,雾气触碰到护膜便发出“噗噗”的声响,瞬间被护罩的极寒之力冻结,腐蚀之力也在防护罩上留下斑驳的蚀痕。
他们穿行在蜿蜒的山道上,脚下的岩石布满蜂窝状的孔洞,远处不时传来骨骼碎裂的脆响,似有无数冤魂在雾中哀嚎。苏影的锁链每挥动一次,便在前方斩出一道短暂的真空带,那些被锁链劈开的雾气翻涌着,露出深处缠绕着白骨的古藤。
穿过三重血色瘴气,一座隐在山谷间的竹楼映入眼帘。竹楼以罕见的玄玉墨竹搭建,竹节间流淌着淡淡的荧光,与四周开满的血色花朵相映成趣。那些花朵形似牡丹,花瓣却如凝血般厚重,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泛着幽光,仿若上古妖兽的眼瞳。微风吹过,花海发出沙沙声响,竟似有人在低泣。苏影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摆,恭敬地对着竹楼行了一礼,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敬重:“阁主,人带到了。”
“吱呀……”竹楼的雕花竹门缓缓开启,一道绯红色的身影从阴影中款步走出。冥夜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就是传说中令东荒各大势力闻风丧胆的“千面罗刹·殷红妆”,竟生得如此倾世容颜。她身着一袭绯色鲛绡纱裙,裙摆随着步伐漾起层层涟漪,轻纱下若隐若现的身姿曲线玲珑,却无半分风尘气息,反透着一股遗世独立的高贵。
肌肤胜雪,在血色花海的映衬下,竟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般晶莹剔透;眉若远山含黛,眼似秋水横波,眸光流转间,既有少女的狡黠,又有历经沧桑的深邃;唇不点而朱,微微勾起的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能勾魂摄魄;一头如瀑的黑发未加束绾,仅用一支血色玉簪松松挽住,发梢随着动作轻轻扫过腰际,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幽香。
“臭小子,你看够了吗?”殷红妆的声音婉转如黄莺出谷,带着一丝魅惑人心的魔力,却又不失大家闺秀的优雅。她抬手轻挥,一道肉眼难辨的劲风掠过,冥夜只觉周身一紧,如同被无形的枷锁束缚,体内运转的“塑骨异形术”竟如冰雪般消融。那头被药剂染成黑色的发丝瞬间恢复银白,在风中舞动如流泉;原本平凡的面容褪去伪装,露出妖异俊美的真容,眉如刀削,眼若寒星,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在眉间处一抹血色火焰印记缓缓浮现,组合在一起却生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一旁的苏影看到冥夜的真容,面纱下的眼睛瞬间瞪大,握着锁链的手指微微颤抖,她从未想过,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林修”,竟藏着这样一张妖异俊美的脸。冥夜心中大惊,极寒灵力与血焰之力骤然爆发,雷陨刀“锵”地出鞘,刀刃划破空气,留下一道血色裂隙,刀身寒芒凛冽:“你究竟是谁?!”
殷红妆见状,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笑声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慵懒:“莫要紧张,这塑骨异形之术……我可比你更熟悉。”她缓步走近,裙摆扫过血色花朵,竟未沾染半点花粉,“一千多年前我偶得一部上古残卷,耗尽百年心血才创出这门秘术,没想到竟在你身上再现。”她的指尖带着丝丝凉意,轻轻抚过冥夜的脸颊,那触感如同玉石相触,“这张脸倒是随了阿柔,只是眼神更像你父亲些。”
“你认识我母妃?”冥夜如遭雷击,殷红妆玉手摸向他的时候,他明明看着对方缓慢的伸手,身体却瞬间遭到禁锢,连最基本的躲避动作都做不了。当他听对方提及他母妃名字,雷陨刀险些脱手,声音中满是震惊与急切。殷红妆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猛然打开了他心中尘封多年的谜团。
殷红妆收回手,神色渐渐变得凝重,望向远处被血色瘴气笼罩的山峰,眼神陷入追忆:“何止认识,我与她曾是过命的交情。”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她本名叫洛柔,是传承数万年的古老势力,太初血殿圣女。”
“太初血殿?”冥夜皱眉,这个名字他曾在王府藏书阁的残卷中见过,记载寥寥,只说那是上古时期便存在的神秘势力。
“不错。”殷红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缅怀,“太初血殿底蕴深厚,殿中藏有“血魄真经”与“血魂古卷”两部天阶绝世功法,培养出的血修强过同阶修士数倍。就算是如今的血影阁,在太初血殿面前也不过是后起之秀。
六百年前,太初血殿因内部权力争夺,爆发了一场震惊中央大陆,甚至震惊葬神大陆的内乱。那一战,差点让太初血殿分崩离析。你母亲本是八阶破虚境巅峰的强者,却在那场混战中,被旁系长老勾结外部势力联手重创,修为大跌至碎星境,不得不逃离太初血殿。”
她顿了顿,指尖掐碎一朵靠近的血色花,花汁在掌心化作一道血线:“她本想来东荒找我求助,可就在那时,中央大陆血影阁总部也突生变故,阁主之位空悬,我不得不返回中央大陆总部处理事务。
也就是从那时起,血影阁为避祸悄然退隐,在世间销声匿迹六百年。直到十五年前,我从中央大陆总部回归东荒,才从一位老部下口中听闻你母亲的消息。”殷红妆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我发动东荒分阁所有力量追查她的消息,最终只隐隐查到了一件事,她的死,与南疆幽冥殿有着莫大的关联!”
殷红妆眼中闪过一丝寒芒,“我还调查到,你母亲生下你时,她已是油尽灯枯。”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三阴绝脉散,本是幽冥殿秘制的奇毒,中毒者经脉破坏、生机衰耗、甚至连神魂都无法逃脱被侵蚀的下场。三重无解剧毒,常规驱毒、护体功法根本无法抵御。”
“你母亲为保你性命,燃烧了自己全部的血脉之力与生命精元,以血祭之法,将你体内的毒素逼入双腿,硬生生将你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这才让你活了下来。”她看着冥夜苍白俊美的面容,眼眸深处满是痛惜,“塑骨异形术,是我当年教给她的保命手段,本意是让她在遇到险境时可以改换容貌,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却没想到,此术成了你这些年安身立命的倚仗。”
冥夜只觉大脑一片空白,过往的种种疑惑在此刻终于有了答案。王府藏书阁中那些晦涩难懂的各种典籍、母亲牌位前从未断过的血色熏香、王伯提及母亲时欲言又止的神情……所有碎片在此刻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卷。他一直以为母亲只是宫中普通的妃子,却没想到她竟是传承万年的太初血殿圣女,更没想到因为自己的降生,竟耗尽了她全部的生命。
“所以,你让苏影动用血令救我,也是因为我母妃?”冥夜艰涩地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自记事起,他便活在毒药与轮椅中,从未感受过母爱,此刻突然得知母亲的真相,心中五味杂陈。
殷红妆轻笑一声,绕着冥夜走了一圈,目光中带着审视与赞赏:“一半是因为阿柔,另一半……”她停下脚步,指尖点在冥夜的心口,那里正传来强劲的心跳,“是因为你本身。从你踏入血影阁开始,我便让苏影盯着你。”她抬手指向一旁的苏影,后者立刻低头行礼,“你的每一次任务,每一次越阶杀敌,都在打破常规,半年时间能够完美完成三十七件任务,其中二十五件任务都是越阶杀敌。这些战绩足以证明,你的潜力远比阿柔当年更加惊人。”
她转身走向竹楼,裙摆扫过血色花丛,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原本我并不知你是阿柔的孩子,让苏影带你来,只是想要见见你,想要将你培养成我手中的一柄绝杀之刃。”
冥夜与苏影也紧随殷红妆的脚步,向着竹楼而去。前面再次传来殷红妆的声音,“却没想到,在你身上意外发现了塑骨异形秘术的痕迹。我施展秘术回溯之法,看到了你的真容,我才知道你是阿柔的孩子。”殷红妆在提到冥夜母妃时,总会情不自禁的语气温柔下来。
“如今血影阁暗流涌动,副阁主萧绝野心勃勃,妄图染指阁主之位。他豢养血尸、勾结南疆势力,早已背离血影阁的宗旨。”殷红妆推开门,竹楼内传来阵阵药香,“我需要你这样的助力。”
竹楼内陈设简单,唯有中央一座血色玉床散发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悬挂着一幅残缺的画卷,画中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眉眼间与冥夜有七分相似。殷红妆走到画卷前,轻轻拂去画框上的尘埃:“接下来的日子,你便留在此处修行。我会指点你修行上的疑难,也会告诉你更多关于阿柔、关于幽冥殿的秘密……”她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郑重,“但那些秘密太过危险,以你目前的实力,还远远不足以接触。”
冥夜望着殷红妆的背影,又看向画中女子温柔的眉眼,心中翻涌着滔天巨浪。曾经遥不可及的真相,如今已渐渐浮出水面。母妃的血海深仇,萧绝的狼子野心,血影阁的内部纷争……无数线索交织成一张大网,而他正站在网的中央。
“我留下。”冥夜握紧手中的雷陨刀,刀鞘中的灭魂纹闪烁着紫电,“但我有一个条件,若有一日我查明母妃死因,如果血影阁也有参与其中,到时候你不能阻止我复仇。”冥夜眼眸深处一抹猩红闪现,周身散发出犹如实质般的杀意,血腥、冰冷……
冥夜袖中的噬影貂感受到冥夜的强烈的杀意,不顾冥夜的不让它现身的交代,化作一道残影出现在冥夜肩头。浑身毛发根根倒竖,呲着獠牙,一双血红色的双眸死死盯着殷红妆。
小家伙出现,殷红妆转过身时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容,只见她微微抬手,小家伙瞬间出现在了她手中,被提着脖颈的皮毛,四肢小短腿儿还在不停的挣扎。“安静点儿……”殷红妆随手轻轻拍了拍小家伙屁股,小家伙瞬间僵硬着身躯一动不敢动。
“你可知幽冥殿有多强大?不过……”她走到冥夜面前,指尖凝聚出一滴精血,那精血在空中化作一枚血色令牌,“这是血影令,持此令可调动东荒分阁七成力量。待你实力更进一步,我便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或许知道当年太初血殿内乱的真相。”
冥夜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仿佛有血液在流动。他抬头望向血蚀山外的天空,晨雾早已散去,露出灰蒙蒙的云层。为了母妃,为了探寻真相,无论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阴谋诡计,他都将勇往直前。雷陨刀在手中旋出一道冷光,刀刃映出他银白的发丝与坚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