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荣峰废墟之上,乙木玄光障的碎片如同凋零的落叶,零散地悬浮着,折射着外界微弱的天光。
曾经灵气盎然的峰顶,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弥漫着源丹引爆后的焦糊味、藤蔓焚毁的灰烬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令人心悸的死寂余韵。
秦守拙脸色苍白,比林小树这个“重伤号”好不了多少。
他一手扶着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断气的林小树,另一只手的袖袍下,指节捏得发白。
精血损耗带来的空虚感阵阵袭来,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眼前这触目惊心的景象,以及林小树身上那微弱却无比纯粹的枯寂气息——这绝非枯荣峰应有的力量!
还有他怀中那个低级储物袋里,隐隐透出的、让他金丹都感到本能厌恶的污秽血腥。
“师…师叔…”林小树艰难地睁开眼,灰蒙的眼底一片“劫后余生”的茫然与虚弱,“灵境…深渊…还有…枯指…”他断断续续,语无伦次,仿佛记忆都因冲击而破碎,“藤…毁了…我…差点…死…”
他的“表演”无懈可击。身体内部,枯荣金丹缓缓运转,完美模拟着筑基巅峰且根基受损、灵力紊乱的波动,一丝不漏。锁心印破碎后的灵魂自由被深深隐藏,只留下被摧残后的“疲惫”假象。
秦守拙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能活着回来,已是万幸。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宗门。”他不再多问,裹挟起林小树,化作一道黯淡的青虹,冲破破碎的护峰残阵,朝着青木宗核心区域——青木主峰的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林小树“虚弱”地闭着眼,实则灵台一片冰镜。
他清晰地“感知”到数道强大的神识扫过,带着惊疑、审视,最终都落在他身上那“惨烈”的伤势和秦守拙同样不佳的状态上,并未深究。
青木宗主那浩瀚如海的元婴气息在主峰深处蛰伏,如同沉睡的火山,虽未直接探视,却带来无形的压力。
青木宗,执法堂大殿。
气氛肃杀如铁。执法堂首座,一个面容冷硬如岩石、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黑袍老者,高踞主位。
他周身散发着金丹后期的强大威压,如同实质的寒冰,笼罩着整个大殿。锁心印的核心控制权在他手中,林小树身上的烙印破碎,他第一时间就感应到了!
这对他掌控宗门秩序、监控“囚徒”的权威,是赤裸裸的挑衅!
林小树被安置在下首一张冰冷的玉椅上,依旧是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模样。
秦守拙站在一旁,脸色凝重,简要汇报了枯荣峰废墟的惨状和林小树“九死一生”的遭遇,隐去了深渊之眼意志和枯指的具体信息,只以“域外邪魔”和“恐怖枯骨”代称,重点描述了那恐怖的空间崩塌和残留的死寂气息。
“锁心印破碎,是那邪魔所为?还是灵境异力冲击?”
执法堂首座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冰冷刺骨,目光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死死钉在林小树身上,试图穿透那层虚弱的伪装,直抵灵魂深处。
“弟子…不知…”林小树剧烈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一丝淡金血迹,气息更加紊乱,“那枯骨…抓向我…空间…就碎了…灵魂…像被撕裂…后来…就感觉…束缚没了…”他断断续续,将锁心印的破碎完全推给了枯指的攻击和空间崩塌,合情合理。
执法堂首座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却又找不到明显破绽。
林小树的“伤势”太真实了,根基受损、灵力涣散,灵魂波动也确实带着重创后的虚弱和混乱。他冷哼一声,一股无形的、带着禁锢意味的神魂之力悄然探出,如同冰冷的锁链,缠绕向林小树的神魂,试图强行探查!
这正是林小树等待的!
他非但没有抵抗,反而在对方神魂之力接触的瞬间,【生死轮转】被动运转到极致!
他将枯荣金丹模拟出的“重伤虚弱”灵魂波动,与之前引导深渊混乱意志冲击识海时残留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可查的“污染印记”混合在一起,然后“主动”将这混合体迎向对方的神魂探查!
“唔!”执法堂首座脸色骤然一变!他的神识刚深入林小树识海边缘,立刻感受到一股混杂着枯寂、混乱的污浊气息扑面而来!
这气息微弱却极其顽固,带着强烈的侵蚀性,与他所知的任何青木宗功法都截然不同,充满了域外邪魔的味道!
“邪魔侵蚀?!”他猛地撤回神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这丝污染,完美印证了林小树被域外邪魔攻击、导致锁心印破碎的说法!更让他心惊的是,这污染虽然微弱,但其位格似乎极高,连他都感到一丝棘手!
“首座师兄?”秦守拙察觉到异常,问道。
“哼!”执法堂首座重重一拍扶手,寒声道:“确系域外邪魔所为,其力诡异,残留侵蚀之力!
林小树,你被邪魔所伤,根基损毁,锁心印破碎情有可原!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枯荣峰镇守失职,致灵境入口不稳,邪魔入侵,罚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小树却像是被“邪魔侵蚀”这个词刺激到了,身体猛地一颤,挣扎着从怀中掏出那个最低级的储物袋,用尽“全身力气”朝秦守拙递去:“秦…秦师叔…邪魔…东西…在灵境…捡的…给…给宗门…”
秦守拙一愣,接过储物袋,神识下意识探入。下一刻,他脸色剧变,猛地将袋口朝下一倒!
“叮当”几声脆响。
几块暗红如凝固污血、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混乱气息的晶石碎片,滚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那气息之邪恶污秽,让整个执法堂大殿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连执法堂首座都瞳孔骤缩!
【深渊血祭核心碎片(残破)】!
“这…这是?!”秦守拙的声音带着一丝惊骇。
“深渊…之眼…”林小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涣散,“它…想进来…被…灵境…烧断了…掉下来的…我…捡了…”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执法堂大殿!
深渊之眼!圣教供奉的、连接秽渊的恐怖存在!
它的力量核心碎片,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而且是从万木灵境中被“烧断”掉落的!
这碎片,就是圣教在万木灵境活动的铁证!
更是他们试图引动深渊意志降临的如山罪证!
执法堂首座脸上的冰冷和审视瞬间被极度的凝重取代,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他死死盯着地上的碎片,又猛地看向林小树,之前的怀疑和问责彻底烟消云散。一个被邪魔重创、根基损毁、却拼死带回如此关键证据的弟子…还能苛责什么?
“圣教…魔巢!”秦守拙咬着牙,眼中怒火升腾,精血损耗带来的苍白都被愤怒染上一丝血色。
他终于明白枯荣峰异变的根源!
圣教的手,已经伸到了青木宗的眼皮底下!
“此事…事关重大!”
执法堂首座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波澜,声音恢复了威严,却多了一丝急迫,“秦师弟,你立刻带此子去丹鼎峰,请首座不惜代价稳住其伤势!
这些碎片…由本座亲自封印,即刻呈送宗主!”
他大手一挥,一道森寒的灵力卷起地上的血祭碎片,小心封印。此刻,林小树身上的“邪魔侵蚀”和锁心印破碎,都变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圣教的阴谋,深渊之眼的渗透,这才是足以震动整个宗门,甚至可能改变东域格局的头等大事!
林小树被秦守拙搀扶着离开执法堂大殿,在跨出门槛的瞬间,他“虚弱”地垂下了眼睑。
第一步,完成。
锁心印破碎的隐患,被彻底坐实为“域外邪魔”的杰作,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圣教魔巢的坐标线索,成功引爆,成为宗门最高级别的目标。
而他这个“功臣”兼“重伤号”,暂时安全地退居幕后。
丹鼎峰,药香馥郁。
炼丹堂首座,一个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的老者,皱着眉头,两根手指搭在林小树的腕脉上。
他号称丹痴,对《枯荣丹解》的研究中断本就耿耿于怀,此刻检查着林小树“紊乱枯败”的脉象,更是眉头紧锁。
“奇怪…真是奇怪…”他喃喃自语,“根基损毁严重,灵力枯寂驳杂,似有邪魔侵蚀残留…但…这枯败之中,又隐隐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坚韧生机?前所未见…”
他看向林小树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仿佛在看一炉炼废了却又透着古怪道韵的丹药。
林小树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麻木的“虚弱”。
枯荣道丹缓缓旋转,将那丝坚韧生机完美地隐藏在表面的枯败之下,只泄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足以勾起这位丹痴好奇心的“药引”。
“首座师兄,如何?”秦守拙问道。
“难!本源之伤,非寻常丹药可医。”
丹鼎峰首座摇头,眼中却闪过一丝异芒,“除非…能找到《枯荣丹解》中记载的‘枯荣定基丹’!以枯寂为炉,引生机为火,重塑道基!可惜…丹方早已残缺…”
他扼腕叹息,看向林小树的眼神带着一丝惋惜,又有一丝看到“疑难杂症”的研究欲。
林小树“茫然”地看着他,心中却一片清明。
枯荣定基丹?
那正是他重凝道丹时,生死轮转奥义与灵境死寂结合,无师自通、已然成就的“金丹”本身!
执法堂的冰冷锁链,丹鼎峰的探究目光…都只是开始。
清算的名单上,名字还多着呢。
他“虚弱”地闭上眼睛,任由丹鼎峰的弟子将他抬入一间灵气尚可的静室。
金丹的神识,却如同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开去,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丹鼎峰一隅。
炼器堂的方向,一股暴躁、压抑、带着一丝失控阴寒的气息,若隐若现。
阴萝藤失控的始作俑者…下一个,就轮到你了。
静室的门轻轻关上。
林小树躺在榻上,灰蒙的眼底,一丝属于猎人的冰冷幽光,一闪而逝。归宗的暗影,已然笼罩。清算的序章,才刚刚翻过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