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星空对决 第二章：魔王之颅
宇宙的静默，是一种深沉蕴含着万古回响的静默。它曾见证星辰的初啼，也终将聆听万物的终曲。此刻，在这片位于第四维度的奇点空间中，这份静默被一具庞大的遗骸赋予了全新令人敬畏的形态。
“虚空王座”号。
它如同一头被神明用雷霆击落的太古巨鲸，静静地悬浮在无垠的黑暗之中。战争的烈焰早已熄灭，但那足以撕裂维度的力量，却在它的钢铁骨架上烙印下了永恒的伤疤。那些狰狞的创口不再流淌着能量的血液，而是袒露出内部如同化石般森然的结构，仿佛一座被时光与暴力共同风干的巨兽之墓。它不再是一艘战舰，而是一件宇宙级充满了悲剧与邪异美感的巨大遗物，一颗属于魔王中空而死寂的头颅。
环绕着这颗“魔王之颅”的，是人类守护联盟的工程舰队。它们如同盘旋在古战场上空的白色信天翁，小心翼翼地，用一道道探照光束这柄最温柔的手术刀，解剖着这具尸骸的每一寸肌理。光束所及之处，照亮了扭曲的廊道，破碎的神殿，以及那些在舰体被撕裂的瞬间，被永恒凝固在金属与血肉之中无声的哀嚎。
一场对魔王遗产的瓜分，一场通往神之领域、抑或是万丈深渊的探索，正以一种近乎于宗教仪式的庄严肃穆，缓缓拉开帷幕。
通往动力核心的廊道，本身就是一种对传统工程学的彻底背叛。行走于其间，赵磊与周宇航一行人，感觉自己并非在探索一艘战舰，而是在侵入一具神话巨兽早已冰冷的食道。
这里的墙壁并非冰冷的合金，而是一种闪烁着暗紫色幽光的骨质材料，触手冰凉坚硬，表面却覆盖着一层细密如同生物角质层般的纹理。巨大如同肋骨般的支撑结构从穹顶垂下，以一种充满了原始力量感的弧度，支撑起这片幽深的内部空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混合了臭氧与某种古老香料的奇异气息，那是属于星空族文明死亡的体香。
“你们看，”周宇航的声音通过殖装通讯器传来，带着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学者般压抑不住的激动。他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手，轻轻拂过墙壁上那些如同电路板般精密、却又充满了生命韵律感的能量脉络，“这些不是蚀刻上去的管线，它们是‘生长’出来的。赛伦将能量传导系统，与战舰的生物龙骨，以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方式，进行了基因层面的融合。这艘船的能量，就如同血液一般，流淌在它的骨骼之中。”
“哼，花里胡哨。”赵磊的声音里带着动力学“暴君”特有对一切非纯粹机械之物的轻蔑，但那双透过战术目镜死死盯着那些脉络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内心的巨大震撼，“把能量系统搞得跟毛细血管一样复杂，一旦受损，维修起来简直就是一场噩梦。但不得不承认这种效率，这种能量在传导过程中的零损耗简直就是魔鬼的杰作。”
“它追求的早已不是‘效率’，赵磊。”周宇航缓缓摇头，他的目光望向廊道的尽头，那扇由无数根巨大骨刺交错而成如同恶魔之口的狰狞巨门，“它追求的，是‘生命’。一个完美自洽拥有灵魂的战争生命体。而我们，即将看到的，就是赋予这个生命体以‘神性’的那颗心脏。”
当那扇骨刺巨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缓缓开启，当门后的景象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众人面前时，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按下了暂停键。
即便是赵磊这样见惯了引擎爆缸、反应堆熔毁等“大场面”的钢铁硬汉，此刻也只能张着嘴，发出无声充满了敬畏与恐惧的喟叹。
他们来到了一座囚禁着“神”的圣殿。
圣殿的中央，并非任何他们所熟知的动力装置。那是一颗被无数根粗壮如同从地狱深渊中生长出的紫黑色荆棘般的能量管道所捆绑、所束缚的……“反向的太阳”。
它静静地悬浮在那里，通体呈现出一种能够吞噬一切光与希望绝对的哑光黑。它没有温度，没有光芒，没有辐射，却散发着一种让在场所有人的灵魂都为之战栗无形的“重量”。空间，在它的周围，发生了剧烈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般的扭曲与坍缩。那不是一颗星球，那是一个被强行锚定在现实宇宙中的“伤口”。
一个通往更高维度、充满了未知与毁灭永恒流血的伤口。
“维度奇点引擎”随行的黄金舰队首席工程师，那位见证了达尔克斯数千万年技术传承的白发老者，此刻正用一种如同梦呓般充满了恐惧的声音，念出了这个只存在于联盟最古老、最禁忌的理论物理文献中的名字。
“这是宇宙的癌症，这是对‘存在’本身最恶毒的诅咒！”老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赛伦这个疯子！他竟然真的将它制造了出来！他将一个本应只存在于宇宙诞生与毁灭之时的‘奇点’，用‘秩序’的法则强行囚禁，然后像奴隶主一样，榨取它的力量！这……这是何等的傲慢！何等的疯狂！”
然而，与老者的恐惧截然不同，赵磊与周宇航的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于“朝圣”的狂热火焰。
“不……大师，这不是诅咒，这是祈祷。”赵磊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上前去，他的殖装在那股无形的拉扯力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伸出手，仿佛要触摸那颗“黑色太阳”周围那层无形由“秩序”法则构筑的“囚笼”，“这是一首用金属与疯狂谱写献给‘力量’本身的最虔诚的祈祷诗！”
“他成功了……他真的成功了……”周宇航也紧随其后，他的眼中，倒映着那颗“黑色太阳”的绝对虚无，脸上却露出了一种如同艺术家看到完美杰作般痴迷的笑容，“‘混沌’负责创世，‘秩序’负责束缚。他用最暴虐的力量，与最精密的控制，在这小小的方寸之间，完成了一场神明才能完成充满了悖论与和谐的宇宙大爆炸这已经不是技术了，这是艺术。是足以让所有工程师都为之献上灵魂最极致的暴力美学。”
一个渴望得到它的“力量”，一个沉醉于它的“美学”。
这对来自地球的黄金搭档，在这颗囚禁着“神”的魔王心脏之前，他们的灵魂，被一种共同名为“超越”的渴望，彻底点燃。他们知道，眼前的这颗“黑色太阳”，既是通往地狱的钥匙，也是引领他们踏入神之殿堂的唯一阶梯。
如果说动力室是魔王那颗充满了悖论与力量的心脏，那么，赛伦的私人生物实验室——“万象神国”，就是他那充满了渎神思想、扭曲逻辑与疯狂创造力的大脑。
叶知秋独自一人，如同行走在梦境中的爱丽丝，缓缓地步入了这座血肉与基因构筑的“仙境”。
与动力室那种充满了形而上学与物理学恐惧的氛围不同，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更加原始、也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属于“生命”本身的恐怖。
这里的墙壁，是活的。那是由无数种不同生物的基因片段，通过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混沌”催化技术，强行拼接、培育而成缓缓蠕动的肉色织毯。织毯之上，布满了无数只属于不同物种的眼睛——鱼兽鸟甚至人的。它们静静地、无声地注视着她，眼神中没有愤怒，没有痛苦，只有一种被剥夺了“自我”、被永恒禁锢在“融合”状态中纯粹的麻木与空洞。
这里的空气，是甜的。那是一种混合了防腐液、营养液与浓郁如同腐烂果实般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那是无数生命在被创造、又被毁灭的过程中，所蒸发出属于“存在”本身的芬芳。
而这里的艺术品，则是那些陈列在实验室中央一个个巨大如同史前琥珀般的半透明培养皿。
它们是赛伦的“草稿”，是他通往“造物主”之路上一个个被遗弃充满了悲剧色彩的“失败品”。
叶知秋走到一个最大的培养皿前，静静地凝视着里面的“藏品”。
那是一头本应翱翔于九天的神圣巨龙，但它的血肉，却与一套充满了星空族风格的生物装甲，以一种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强行“共生”在了一起。它的龙翼被改造成了闪烁着幽能光芒的巨大骨刃，它的胸腔被剖开，一门狰狞的生物能量炮从中野蛮地生长出来，炮管的周围，甚至还能看到一颗被能量管线所贯穿已经停止跳动的龙族心脏。它那双本应充满了威严与智慧的金色龙睛，此刻正痛苦地、绝望地、无声地凝视着培养皿之外的世界，仿佛在质问着它的造物主——“为何？”。
“以‘秩序’为骨，以‘混沌’为肉”叶知秋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隔着冰冷的皿壁，抚摸着那头巨龙痛苦的轮廓，她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近乎于叹息病态的迷醉，“你试图将两种完全对立的宇宙法则，在一个生物体内强行统一。赛伦，你想要的，根本不是什么强大的武器，你想要的，是成为一个全新的‘神’。”
她没有丝毫的恐惧与厌恶，她的心中，只有一种遇到了“知音”深入骨髓的共鸣。因为她知道，在这条充满了荆棘与诱惑通往生命科学终极奥秘的道路上，她与赛伦，是同一类孤独的疯子。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实验室的最深处，那个被无数道金色“秩序”锁链层层捆绑、仿佛在封印着某种终极恐怖漆黑的金属立方体之上。
那是赛伦的私人数据核心。
是这座“万象神国”真正的“创世法典”。
她能感觉到，自己一直在追寻那个名为“混沌共生体”的禁忌项目的最终答案，那把能够解开人类进化终极枷锁的钥匙，就在那片黑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她的开启。
“昆仑神盾”号，舰桥。
陈默静静地坐在最高指挥席上，他如同一位沉默的君王，俯瞰着自己面前那数十块全息屏幕上，正在上演的一幕幕充满了贪婪、渴望与求知的“浮世绘”。
他看到了赵磊与周宇航，如同找到了终极玩具的孩子，正忘我地解构着那颗“黑色太阳”的法则囚笼。
他看到了叶知秋，如同发现了圣杯的骑士，正虔诚地准备开启那座封印着禁忌知识的黑色魔方。
他看到了无数的“火种”战士，正欢欣鼓舞地，将那些看似强大无比的星空族技术与武器，如同战利品一般，搬运回自己的家园。
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
所有人都看到了未来。
而只有陈默，这位唯一窥见了那场“盛宴”菜单的孤独的“先知”，才从这片虚假的希望之中，看到了那隐藏在每一个音符之下通往毁灭的休止符。
他知道，“维度奇点引擎”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在为阿扎戈尔的苏醒，献上最甜美的祭品。
他知道，“混沌共生体”每一次的进化，都是在为那最终的“饕餮”，培育最完美的载体。
赛伦，这位魔王，他不是一个武器锻造师，他是一个厨师。一个在为他那伟大的主人，精心准备着一场宇宙级盛宴最虔诚、也最疯狂的厨师。
而现在，他的盟友，他的同伴，他的子民，正欢天喜地地，将魔王的“菜谱”，当成了引领他们走向胜利的“圣经”。
一种前所未有深入骨髓的孤独感，如同宇宙的寒流，将陈默彻底淹没。他背负着一个足以压垮整个文明的秘密，却只能沉默地，扮演着一个完美引领着所有人走向“希望”的英雄。
“老板。”
程宇的声音，如同一道微光，刺破了他那片冰冷的黑暗。
“我找到了赛伦的‘幽灵’。”
一段充满了雪花与乱码来自于魔王临死前最后的“执念”，被呈现在了陈默的面前。
那张曾经充满了优雅与疯狂的俊美脸庞，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与悔恨。
“……错了……我们都错了……”
“……那不是‘净化’……那是一场……饕餮……”
“……我们……我们都只是……被圈养的……祭品……”
“……阿扎戈尔……那不是神……那是……是‘终结’本身……”
“……快……逃……那颗‘种子’……一定要……阻止……”
当那最后一声充满了绝望与不甘的嘶吼消散在虚无之中，当赛伦的整个存在，都在一片璀璨的金色光芒中化为历史的尘埃，陈默缓缓地从指挥席上站起身。
他走到巨大的弧形舷窗前，静静地凝视着那艘如同史前巨兽骸骨般的“虚空王座”号。
他知道，他已经站在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左边，是毁灭。他可以立刻下令，用“狮王咆哮炮”将这具充满了诱惑的魔王尸骸，连同里面所有的禁忌技术，都彻底地从这个宇宙中抹去。这样做最安全，也最理智。但代价，是他们将失去唯一一个，可以在短时间内，追赶上星空族“保守派”的希望。他们将在下一次的“天启”降临时，毫无还手之力地，被碾成宇宙的尘埃。
右边，是深渊。他可以放任自己的同伴们，去尽情地汲取这具魔王尸骸中的“营养”。他们会变得无比强大，甚至足以与神明抗衡。但代价，是他们每强大一分，就距离那场最终的“盛宴”，更近一步。他们将亲手，将自己喂养成最“甜美”的果实。
这是一个没有“正确”答案的抉择。
最终，陈默缓缓地抬起了手，对着通讯器，下达了那个将决定整个文明命运充满了悲壮与决绝的命令。
“命令：”他的声音平静，却又带着一种足以将星辰都压碎的沉重，“所有科研团队，加快对‘虚空王座’号的解析进度。我需要你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将里面所有能为我们所用的技术，都给我毫无保留地榨干。”
在通讯器另一头传来充满了兴奋与激情的“是，总司令！”的回应声中，陈蒙缓缓地转过头，看着程宇，他的眼神深邃如夜，却又燃烧着一簇永不熄灭属于守护者的火焰。
“程宇，启动‘守夜人’协议。”
他的声音，只有程宇一个人能听到。
“我需要你和‘亚当’，对所有从‘虚空王座’号上解析出的技术，都进行最高级别的监控与后门设置。尤其是叶知秋的‘混沌共生体’项目，以及赵磊他们的‘维度奇点引擎’逆向工程。它们是我们的剑，也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剑。一旦发现任何失控的迹象”
他的声音顿了顿，变得冰冷而又残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
“我授权你，在不经由我批准的情况下，直接格式化。”
程宇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看着陈默那张写满了疲惫与决绝的脸，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这位领袖的肩膀上，究竟背负着何等沉重不为人知的地狱。
他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他的眼神，在这一刻，也变得同样深邃而又坚定。
从今天起，他，也将成为这个秘密的守护者。一个在所有人都欢呼着冲向光明时，独自一人，默默凝视着那片无尽深渊的守夜人。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窗外那巨大的“魔王之颅”。
他知道，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亲手，将自己的文明，推上了一条通往神之殿堂、抑或是万丈深渊的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