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过后的肾上腺素逐渐消退,炭治郎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下意识地想将日轮刀收回刀鞘,手指却摸了个空,这才猛地惊醒,低头看向自己手中——
那柄伴随着他经历了无数战斗,刚刚才斩下了上弦之三头颅的日轮刀,此刻只剩下半截断刃还握在手中,另外半截不知所踪,断口处还残留着使用火之神神乐后的灼热痕迹。
炭治郎:“!!!”
一股凉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比面对猗窝座时更甚的后怕感席卷了他!
钢铁冢先生……!!!
那位对刀具有着近乎偏执热爱、脾气如同烈火般的锻刀师身影瞬间浮现在他脑海中。
炭治郎仿佛已经看到了对方挥舞着烧红的铁锤,怒吼着“你又把刀弄断了!!!”并追着他砍的可怕场景……
少年原本因胜利而有些红润的脸庞,瞬间变得惨白。
“我……我的刀……” 他欲哭无泪地捧着断刀,声音都在发颤。
旁边的善逸瞥了一眼,心有戚戚焉地缩了缩脖子,暗自庆幸自己的刀虽然也受损不轻,但至少没断。
伊之助则满不在乎地哼哼着,他的双刀虽然也崩了口,但在他看来,武器就是用来砍的,坏了再抢……不,再找一把就是了!
这时,后续的隐部队已经赶到,开始清理战场,并安排返程事宜。
经历了一场恶战,尤其是炼狱重伤(虽然他在啃苹果),炭治郎小队也人人带伤,体力透支,急需返回总部进行治疗和休整。
众人登上了返回总部的专用列车。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草气息。
几乎是脑袋一沾到柔软的座位,极度的疲惫和伤势便如同潮水般淹没了炭治郎、我妻善逸和嘴平伊之助。
三人甚至来不及为断刀或者胜利再多想什么,眼皮便沉重地合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沉的睡眠,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而另一边,被妥善安置在担架上的炼狱杏寿郎,在啃完那个甘甜的苹果后,也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他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洪亮的鼾声甚至比其他三人加起来还要有气势,回荡在车厢里。
车厢一角,总领不知何时又戴好了面具,安静地靠着车窗,仿佛也睡着了。
蝴蝶忍和香奈惠等伤势较轻或未参战的人员,则轻声细语地照顾着伤员,检查着他们的伤势。
列车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载着疲惫的战士们和一场辉煌的胜利,驶向黎明的方向。
只是不知道,当炭治郎醒来后,该如何面对即将到来的、来自钢铁冢萤的“锻刀师的怒火”……那恐怕是比面对下弦乃至上弦更让他恐惧的事情。
在充斥着伤员平稳呼吸与鼾声的车厢内,总领悄无声息地起身,穿过略显拥挤的过道,来到了列车车厢之间的衔接处。
这里风声呼啸,带着夜晚的凉意,将车厢内的沉闷与药味稍稍驱散。
他抬手,轻轻推开了脸上那副滑稽的笑脸面具,将其拿在手中,露出了那张带着些许疲惫和更多平静的脸庞。
晚风立刻拂动了他额前的碎发,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投向车外飞速后退的、模糊的黑暗,眼神复杂。
轻微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蝴蝶忍无声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同样望着窗外。
她没有看他摘下面具的脸,只是紫眸在夜色中微微闪动,轻声开口,打破了呼啸风声中的寂静:
“在想什么呢?”
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没有了往日“波波塔塔维奇”的搞怪,也没有了面对强敌时的冰冷,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些许迷茫的平静:
“在想……值不值得。”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向自己确认,继续说道:
“我本来……有能力杀死所有的鬼,结束这场持续了千年的厮杀。”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但话语的内容却重若千钧。
“只要我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连鬼这个概念也能彻底抹去。”
夜风更疾,吹得他袍角猎猎作响。
“但我没有选择那样做。我还是把这个责任,这份重担,这份血腥的宿命……交给了你们,交给了人类自己。”
他微微侧头,看向身旁的蝴蝶忍,目光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或者说,是一丝寻求认同的脆弱。
“我在想,这个选择,到底值不值得。看着你们受伤,看着炼狱那样的人差点死去,看着炭治郎他们不得不直面如此的残酷……”
他将目光重新投向无边的黑夜,声音低沉下去:
“我是否……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还是因为我的某种……怯懦或顾虑,反而让这条路,变得更加漫长和血腥了?”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深层次的不确定。
褪去了所有伪装和玩世不恭,露出了那份隐藏在强大力量之下,关乎抉择、责任与牺牲的沉重思量。
蝴蝶忍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答。她知道,他需要的并非简单的安慰或肯定,而是一个能够理解这份重量的倾听者,或许,也是一个能与他共同思考这个问题的同伴。
蝴蝶忍的话像是一根温柔的刺,精准地扎进他心中最柔软也最矛盾的角落。
她看着他,紫眸在夜色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直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你怎么不想想,这一切不都全是为了我吗?”
她微微歪头,声音轻了些。
“只要快点结束这一切,你就有更多时间陪我了,不是吗?”
他沉默着,晚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他眼中一瞬间的恍惚。
他重复着她的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一种沉重的确认:
“是啊……我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吗?”
蝴蝶忍脸上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却不像平时那样带着调侃或锋芒,反而有种看透一切的苦涩和执着:
“那你以前还说,想到没有你的我的未来呢。你这样为我,事无巨细,甚至连‘未来’都替我规划好——一个没有你的、‘更好’的未来,”
她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他,“你让我怎么放下?”
他感到一阵尖锐的痛苦在胸腔里蔓延。
他不能让她这样想,不能让她将所有的重心和未来的可能性都系于他一人之身。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尽可能平静的语调说道:
“忍,别这样。如果你真爱我,就应该……接受其他爱情的可能。”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蝴蝶忍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嘲讽和悲哀的弧度:
“是人就忘不了初恋,不是吗?”
她看着他,眼神锐利。
“问以后?也只是像你对待茉莉一样,真要找,也不过是找一个和你差不多的替身。那是对别人不负责,也是对我自己不负责。”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用理性构筑壁垒: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应该只考虑当下,不是吗?你以前总是这样,活得清醒又现实,这时改变……不应该。”
蝴蝶忍笑了笑摇了摇头,充满了无奈和一种被他迟钝激起的微愠。
“我不想死的原因,是因为我在考虑我们的未来,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未来。傻瓜。”
说完,她不再看他,决绝地转身,拉开车厢门,身影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他独自一人,面对着呼啸的晚风和更深的寂寥。
他何尝不想?
他何尝不渴望她口中那个“我们的未来”?
但是,他看见的太远了。
那些此刻的甜蜜与日常,在他漫长的视野里,终将指向一个他无法接受的终点——她的衰老,她的死亡。
哪怕他知道灵魂会转世,但如果他再次出现,去干扰她新的人生,那是对她灵魂旅程的不尊重,她应该拥有一次全新的、不受他影响的体验。
他无法接受她的离去,更无法容忍自己成为她无尽轮回中一个永恒的、停滞的坐标。
所以,他宁愿此刻让她误解,让她怨恨,也要将她推向那个他认为的、没有他参与的、“正常”的未来。
晚风凛冽,他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心口那片空茫的痛楚,比任何寒风都更刺骨。
车厢门隔绝了内部昏黄的灯光与平稳的呼吸声,将衔接处彻底还给了黑夜与呼啸的风。
他依旧站在那里,面具拿在手中,没有立刻戴回去。
目光追随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铁轨,那两条平行的银线在黑暗中延伸,仿佛没有尽头,又仿佛随时会交汇于某个遥远的、看不见的点。
就像他与她,看似并肩,轨迹却注定难以真正重合。
冰凉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瞬间被疾驰带来的强风撕扯、带走,甚至来不及划过脸颊。
只有那瞬间的湿润和清晰的咸涩感,证明着那无声滑落的痕迹。
他何尝不想爱?
他何尝不想卸下这一身匪夷所思的能力与沉重如山的过往,只做一个普通的男人,可以毫无顾忌地拥抱所爱,可以憧憬着与她共度的、平凡却真实的生老病死,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存在本身会扭曲她生命的轨迹。
他何尝不想只当个普通人?
不用在每一次出手时权衡代价,不用在每一次温情时预见别离,不用背负着那些逝去的亡魂与永恒的守望,可以简单地去恨,去爱,去活,然后……去死。
可是他就是神。
这并非自傲,而是诅咒。
他拥有着永恒的时间,目睹着文明的兴衰,个体的存亡在他眼中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
他能够扭转局部的生死,却无法改变生命循环的本质。
他站在时间长河之外,注定只能做一个孤独的观察者,偶尔的介入,已是极大的僭越。
他也不能死。
并非贪恋永恒,而是责任与愧疚将他牢牢锁在这个世间。
那些因他而消散的,那些他未能守护的,那些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的……沉重的过去如同无数锁链,将他禁锢在此世。
他连选择结束的资格都没有。
过去太沉重,他无法离开,愧对过去。
未来太清晰,他不敢靠近,怕毁了她。
于是,只剩下现在,这一个夹在无尽过去与清晰未来之间的、不断流逝的、令人窒息的瞬间。
他缓缓抬起手,将那张冰冷、僵硬、永远保持着夸张笑容的面具,重新覆在脸上。
所有的脆弱、挣扎、痛苦与泪水,都被彻底掩盖。
只剩下呼啸的风,不断后退的黑暗,和一列载着伤员与胜利、驶向不确定黎明的火车。
以及,一个在风中独自站立,戴着笑脸面具,内心却一片荒芜的……“神”。
他只是一个暂时假装是人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