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忍系好围裙,走到他身边。
油烟与热浪扑面而来,他却仿佛置身于无风地带,连汗珠都不见几滴。
“需要我干点什么?”
她提高声音问道,以免被周围的嘈杂淹没。
他正将一锅炒好的虾仁利落地装进旁边的大木盆里,头也没回,直接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 “看见边上的空木桶了吗?拿过来装就行,”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我等会抬过去。”
这句话考虑到了她的力量,将最费体力的搬运环节留给了自己。
蝴蝶忍微微一怔,心中掠过一丝暖意,依言将几个干净的木桶搬了过来。
她刚把木桶放稳,他几乎在同一时间放下炒锅,快速接过木桶,动作流畅得没有一秒间隔。然后,他开始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装盘。
菜肴远比她想象的丰富:
·炸鸡丝,金黄酥脆,堆成小山。
几样肉菜:油焖大虾色泽红亮;清蒸鱼保持着完整的形态,上面铺着葱丝;还有一道用猪内脏(心、肝等)快火炒制的菜肴,香气浓郁。
几样素菜也已经分别装在另外的木桶里,是清炒时蔬和麻婆豆腐。
旁边还有几个木桶,里面装着凉拌黄瓜、辣白菜等凉菜,显然是用来解腻的。
他像一部精密的机器,分配、盛装、码放,一丝不苟,效率高得惊人。
趁着他将一批装好的木桶搬到分发区的间隙,蝴蝶忍看了看那只在火上旋转、已经散发出诱人焦香的烤猪,有些担忧地提醒:
“好像,一只烤猪不够吧?”毕竟这是上千人的份量。
他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一边检查着烤猪的火候,一边平静地回答,语气如同在陈述既定事实: “给你们吃的。”
他指了指烤猪,明确了这只的归属是现场帮忙的柱和核心队员。
“总部厨房已经在准备15只乳猪了,10人一桌,差不多也够。”
原来他早已协调好了总部厨房,进行大规模的统一制作,分工明确。
“待会儿我打包一些给蝶屋送去,”
他甚至没忘记蝶屋那些无法前来训练场的伤员和工作人员,“别担心了。”
他的安排周密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从主菜到配菜,从现场分配到后勤保障,所有环节仿佛都在他脑海中预先演练过无数遍。
蝴蝶忍看着他被灶火映照得有些发红的侧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拥有的,绝不仅仅是深不可测的武力和沉重的过去。
在他那看似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外表下,隐藏着足以统筹千军万马的极致理性与执行力,以及……一份不易察觉的、将所有人都考虑进去的周到。
她不再多言,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心中那因他而起的所有波澜,在此刻奇异地化为了某种安心的信任。
……
当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天际,训练场四周点起了明亮的篝火与气灯,将这片露天厨房映照得如同白昼。
时间指向晚上八点,比总部平日规定的晚餐时间足足晚了半小时。
然而,聚集在指定区域、按队列等待的队员们脸上并没有太多焦躁与不满,空气中弥漫的霸道香气早已征服了他们的胃与耐心。
他们好奇地张望着那片由柱们亲自“经营”的炊事区,议论着那诱人的香味究竟来自哪道菜。
就在这时,身上还系着那条与他气质格格不入的围裙的炼狱杏寿郎,一个箭步跃上了前方一处稍高的台阶,洪亮的声音瞬间压过了全场的嘈杂:
“各位!安静!”
所有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炼狱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歉意,向着全体队员朗声说道:
“抱歉!让各位久等了!今天这顿晚餐,是我们几位柱和大家一起准备的,工作量超出了预估!”
他没有任何推诿,直接将责任揽了过来(尽管主厨可能并非此意)。
“我们慢了!耽误了大家宝贵的休息时间!在这里,我向大家郑重道歉!”
他说着,竟真的向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柱的诚挚道歉,让在场的队员们都有些动容,甚至有些慌乱。
“炼狱先生!没关系的!” “我们理解!” “闻着香味等也值得!” 台下立刻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回应,气氛反而更加热络起来。
炼狱直起身,脸上重新绽放出那标志性的、充满感染力的灿烂笑容,用足以振奋人心的音量吼道: “那么——废话不多说!”
“让各位久等的晚餐——现在开始!请各位按照秩序,依次上前领取!”
“开饭!!!”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训练场瞬间化作了欢乐的海洋。
队员们有序地排着队,走向各个分发点,而从柱到隐部队的帮忙人员,也立刻投入了最后、也是最忙碌的分发工作。
这迟到的半小时,非但没有引起抱怨,反而因为炼狱这坦诚的道歉和所有柱级队员亲自参与的准备过程,让这顿晚餐变得格外不同,充满了鬼杀队内部少有的、如同家族聚会般的温暖与凝聚力。
喧嚣与满足的咀嚼声如同潮水般弥漫在整个训练场。
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带着笑容和油光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余香和热烈的气氛。
然而,在这一切的热闹边缘,在一处光线黯淡、人群稀少的台阶角落,那个制造了这场盛宴的核心人物,正缓缓地、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般坐了下来。
与周围的热烈格格不入,他靠在冰凉的石头台阶上,微微仰着头,后背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彻底浸透,紧紧地贴在他起伏不定的背脊上,勾勒出疲惫到极致的线条。
额前、鬓角的黑发也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汗水甚至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滑落,滴在石阶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他是今晚当之无愧最累的那一个。
从扛着整猪和铁架出现,到一心二用同时操控烤猪和炒锅,再到高速精准地分配上千人份的菜肴……
他像一部开足了马力的机器,精准、高效、不知疲倦地运转了数个小时,承担了最核心、也是最耗费心神和体力的工作。
而现在,任务完成了。
承诺的晚餐已经送到了每一位队员手中,空气中弥漫的满足感就是最好的证明。
支撑着他的那股气,仿佛瞬间泄掉了。
极致的疲惫如同沉重的潮水,从四肢百骸汹涌而上,将他彻底淹没。
他靠在墙上,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睁不开了,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有些绵长而费力,仿佛连维持清醒都需要耗费巨大的能量。
火光跳跃着,在他疲惫不堪的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
他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一个承诺,一项任务,无论是守护、是拯救,还是像今晚这样,仅仅是一顿承诺的晚餐,他都可以倾尽所有,将自己逼迫到极限,直到再也榨不出一丝力气。
热闹是他们的。
此刻,他只需要这角落的寂静,和一场沉入黑暗的睡眠。
沉重的疲惫如同最浓重的夜色,包裹着他几乎要涣散的意识。
在这生理与精神都最为脆弱的时刻,一直被他强行压抑的情感,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汹涌而出。
身体的极度劳累,仿佛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往记忆深处那扇最痛的门。
他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身影——他的茉莉,在弥漫的硝烟与尘土中,在简陋的临时灶台前,带着寥寥数人,为他和他的队伍准备着热食。
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烟灰沾染了她的脸颊,可她回过头看他时,眼神永远是那么明亮,带着毫无保留的支持与温柔。
以前,他只觉得那是她应该做的,是他征战四方时稳定可靠的后方。他甚至很少对她说一声“辛苦”。
直到今天,直到他自己亲手操持了这上千人的晚餐,体会到了从统筹、准备到烹制、分发每一个环节的繁琐与耗费的心力……
他才真正地、刻骨铭心地明白了。
茉莉…… 我终于明白,你带着几十人的团队,做一个连的饭菜,有多不容易……
这迟来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理解,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脏,带来了远比身体疲惫更甚千万倍的剧痛。
你不怕累,不怕苦,你就这样傻傻为我……
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坚韧,在此刻都化作了噬心的悔恨。
我心好痛……我对不起你……我对不住你…… 我永远原谅不了我自己……
自责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灵魂,越收越紧。他想起了那段并肩征服的岁月,想起了那片广袤星球上的大陆与海洋。
对我而言,那时的我,因为有你,我才可以征服那颗星球所有大陆……所有海洋。
我不畏惧,因为是你,因为我知道背后有你。 你也会和我一样,不害怕,不恐惧,死也会把我拉回去的那个人……
她是他的基石,是他的勇气之源,是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向前冲锋的绝对信任。
她不仅是后勤,更是他灵魂的另一半,是无论在何种绝境中,都坚信会拼死将他拉回人间的那个唯一。
可他却……失去了她。
这认知带来的空洞与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我真的……我真的……
千言万语,无尽的痛悔与思念,最终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带着哽咽颤抖的、从灵魂深处挤出的低语,破碎地逸出他干涩的嘴唇:
“对不起你啊……”
这声抱歉,轻得几乎被远处的喧嚣淹没,却重得仿佛用尽了他残余的全部生命。
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混着汗水,从他那几乎睁不开的眼角滑落,迅速消失在衣领的黑暗中。
他蜷缩在阴影里,像一头重伤濒死的野兽,独自舔舐着那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