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启明研究院,财务室。
顾盼看着桌上的账单,眉头拧成了疙瘩。
“老板,买地的首付款,还有给国际学校的赞助费,这周五必须打过去。”
“一共是两亿新币,折合人民币十个亿。”
“但我们的账上,现在只有两亿人民币。剩下的钱,本来指望淡马锡那边的贷款,可刚才银行经理打电话来,说要重新走流程。”
“重新走流程?”林远坐在沙发上,手里转着茶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借了,或者拖着。”顾盼叹气,“英特尔的裁员消息虽然让他们丢了面子,但英特尔毕竟是巨头。银行那边听到风声,说我们要搞服务器芯片去挑战英特尔,都觉得我们是疯了,怕我们还不起钱。”
林远冷笑一声。
银行永远是晴天送伞,雨天收伞。
“告诉银行,地我们一定要买,钱我们自己想办法。”
“怎么想办法?卖股票?”
“不。”林远站起身,“卖期房。”
“我们那两栋人才公寓,不是还没建吗?现在就卖!”
“对内部员工,打五折。对外部投资者,按市场价卖楼花预售。”
“可是老板,谁会买一个还在图纸上的楼?”
“只要我们的芯片能跑起来,只要让他们看到未来,他们就会买。”林远看向窗外,“走,去实验室。看看老李的大芯片搞得怎么样了。”
实验室,测试车间。
这里的气氛比财务室还要压抑。
李振声教授带着一群工程师,正围着一台黑乎乎的服务器机箱。
这不是买来的,是他们用几十块开发板手搓出来的“原型机”。
“开机。”李教授下令。
屏幕亮了,一行行代码跳动。系统启动了。
“进系统了!”有人欢呼。
但下一秒,欢呼声就停了。
操作员移动鼠标,屏幕上的光标像是个喝醉了的汉子,慢吞吞地挪动,一卡一顿。
打开一个网页,转圈转了半分钟。
打开一个数据库软件,直接闪退。
“太慢了……”李教授痛苦地捂住额头。
“这就是翻译的代价。”
林远走过去,看着那卡顿的屏幕。
“李教授,给我讲讲,为什么会这么慢?我们的芯片主频不是很高吗?”
李教授叹了口气,找了张纸,画了两个小人。
“老板,你看。”
“左边这个小人,说的是英语x86指令集,这是英特尔的标准。现在全世界99%的服务器软件,都是用英语写的。”
“右边这个小人,是我们,说的是中文RISc-V指令集。”
“我们的芯片听不懂英语。所以,我们在中间加了一个翻译官二进制翻译软件。”
“软件每发出一句英语指令,翻译官就要把它翻译成五六句中文指令,芯片才能执行。”
“这一来一回,效率就掉了。”
“掉了多少?”林远问。
“掉了80%。”李教授伸出八根手指,“也就是说,我们芯片的性能虽然很强,但只有两成力气用在了干活上,剩下八成都在搞翻译。”
“而且,有些成语复杂指令,翻译官根本听不懂,直接就报错,软件就崩了。”
这就是英特尔的护城河。
不是芯片本身,而是几十年来积累下来的、浩如烟海的软件生态。
你想换芯片?行啊,把你所有的软件都重写一遍。
谁有这个功夫?
“不能重写吗?”顾盼问,“我们有那么多程序员。”
“不可能。”李教授摇头,“那是几亿行代码。连微软和甲骨文自己都未必改得动。”
死结。
如果不解决“翻译”慢的问题,这芯片就是个废铁。没人会买一台比原来慢五倍的服务器。
没人买芯片,公司就没收入。
没收入,就盖不起楼。
盖不起楼,人心就散了。
林远盯着那个卡顿的鼠标。
“既然同声传译太慢……”
“那我们能不能看图说话?”
“什么意思?”李教授一愣。
“翻译官之所以慢,是因为他要一句一句翻。”林远拿过笔,在纸上画了个圈。
“但是,软件里有很多话是废话,或者是重复的话。”
“比如,一个循环计算的程序,它可能要说一万遍你好。”
“传统的翻译,就是翻译一万次你好。”
“我们能不能做一个聪明的翻译官?”
“当它第一次听到你好时,它翻译一次,然后把结果记在脑子里缓存。”
“下次再听到你好,它不用想,直接把结果拿出来!”
“这叫动态二进制翻译 + 缓存优化。”
李教授眼睛亮了一下,但随即又暗了下去。
“这个思路早就有人试过了。苹果的Rosetta就是这么干的。但是,这需要极强的算法,而且对芯片的缓存cache要求极高。”
“我们的芯片,缓存不够大。”
“那就加!”林远斩钉截铁。
“不仅仅是加缓存。”
“我要你们在芯片里,专门划出一块区域,做一个硬件翻译器。”
“别用软件去翻译,太慢。”
“在电路板上,刻一个专门负责翻译的电路!”
“就像……给那个翻译官,配一个点读机。”
“哪里不会点哪里!”
用硬件换速度。这是典型的“大力出奇迹”。
“但这需要重新流片制造,至少要三个月。”李教授说,“而且成本会增加。”
“三个月太久了,我们等不起。”林远摇头。
“有没有不改硬件的办法?”
现场陷入了沉默。
突然,角落里一个年轻的工程师举起了手。
“林董……如果,我们不翻译呢?”
所有人都看向他。
“你是谁?”
“我叫张伟,是负责数据库适配的。”年轻人有点紧张。
“你说不翻译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张伟推了推眼镜,“我们能不能,只让芯片做它擅长的事?”
“现在的服务器软件,其实分两层。”
“一层是管理层,比如操作系统界面、调度,这些逻辑很复杂,用的是x86指令。”
“另一层是计算层,比如AI运算、视频解码、数据库查询。这些其实都是大量的数学题。”
“我们能不能搞个双脑系统?”
“买一个小小的、便宜的英特尔芯片,专门负责管理,负责跑那些复杂的软件界面。”
“然后,把所有累活、重活计算任务,通过一根高速线,扔给我们的启明芯片去做!”
“我们的芯片,不当cpU用。”
“我们当——加速卡Accelerator用!”
“就像显卡一样!”
轰——
林远的脑子里像炸开了一道雷。
对啊!
为什么非要死磕cpU?为什么非要完全替代?
现在的服务器里,最贵、最耗能的其实就是计算部分。
如果把这部分剥离出来,用“启明”芯片去跑因为它是RISc-V,定制指令集算数学题特别快。
而那些麻烦的兼容性问题,留给一个最便宜的英特尔老芯片去处理不就行了?
这叫“异构计算”。
“好主意!”李教授也反应过来了,“这不就是旁路攻击吗?我们不正面进攻英特尔的堡垒,我们从侧面绕过去,把它的活儿给抢了!”
“只要我们的计算速度够快,便宜的英特尔芯片+我们的加速卡,整体性能就能吊打昂贵的英特尔高端芯片!”
“而且成本只有一半!”
“干!”林远拍板。
“马上改架构!把我们的芯片做成pcIE接口的加速卡形式!”
“软件团队,全力攻关任务分发驱动!”
“我要在三天内,看到这套双脑系统跑起来!”
三天后,银行的最后通牒。
新加坡最大的商业银行,星展银行dbS的信贷经理,带着两个律师来到了启明研究院。
“林先生,”经理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很遗憾,你们的贷款审批没通过。按照合同,你们必须在今天下午五点前,支付买地的首付款。否则,那块地将被收回,定金不退。”
“而且,我们听说你们在搞内部集资卖楼花?这在新加坡是违规的,除非你们能证明你们的公司有偿还能力。”
“偿还能力?”林远笑了。
“跟我来。”
林远带着经理,走进了那个嘈杂的测试车间。
一台其貌不扬的服务器正在运行。
它看起来很怪。主板上插着一个几十块钱的英特尔低端cpU奔腾系列,旁边却插着四张巨大的、闪烁着蓝光的“启明加速卡”。
“这是什么?”经理捂着鼻子,嫌弃这里的机油味。
“这是印钞机。”
林远示意张伟操作。
“跑个分。”
张伟按下回车。
屏幕上,一个标准的数据库压力测试软件开始运行。
数据条疯狂上涨。
每秒处理请求数tpS:10万……50万……100万!
经理虽然不懂技术,但他看懂了那个对比条。
旁边作为对比的,是一台价值五万美金的英特尔顶级服务器。它的分数条,只有林远这台机器的一半。
“看懂了吗?”林远指着屏幕。
“这台机器的成本,只有那台的一半。”
“但性能,是它的两倍。”
“这意味着,任何一家数据中心,只要换上我们的卡,成本就能腰斩,性能翻倍。”
“你觉得,这样的产品,能不能卖出去?”
经理的眼神变了。
他是搞金融的,他最懂“性价比”这三个字的含金量。
“这……这是真的吗?”
“你可以现在就打电话给淡马锡的陈总,或者是阿布扎比的曼苏尔亲王。”林远淡淡地说,“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为这台机器买单。”
经理擦了擦汗。
“林先生,我想……我们的风险评估可能有些过时了。”
“关于贷款的事,我觉得可以再商量。”
“不用商量了。”林远打断了他。
“我现在不需要贷款了。”
“我要搞——资产证券化。”
“我要把这台机器的未来收益,打包成理财产品,卖给你们银行的高净值客户。”
“年化收益率,我给10%。”
“你敢接吗?”
经理吞了口口水。
10%的收益率,在低利率的新加坡,简直是抢钱。如果有这台机器做支撑,这绝对是爆款产品。
“接!我们接!”
资金的问题,解决了。
靠的不是借钱,而是“技术变现”。
那台“双脑”服务器,被命名为“双子座Gemini”。
它并没有彻底打败英特尔,但它像寄生虫一样,寄生在英特尔的生态上,吸取着它的营养。
你英特尔不是垄断生态吗?行,我用你的生态,但我把最值钱的计算部分拿走了。
这比直接对抗更让对手难受。
林远站在正在动工的人才公寓工地上,看着打桩机轰鸣。
人心稳住了。
产品路子通了。
但是,他心里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
“双子座”虽然好用,但毕竟还依赖英特尔的cpU做“指挥官”。
如果哪天英特尔狠下心,连低端cpU都不卖给他了呢?
或者在接口协议上改一下,让你的卡插不进去呢?
“不能总是寄人篱下。”林远喃喃自语。
“我们还是得有自己的——纯血cpU。”
“李教授,”林远拨通了电话,“那个硬件翻译器的方案,不要停。”
“哪怕要三年,五年。”
“我也要搞出一颗,能直接听懂英语的中国芯。”
就在这时,顾盼匆匆跑来,脸色古怪。
“老板,有个奇怪的消息。”
“国内发来的。是关于光刻机的。”
“我们不是搞定了吗?”
“不是技术问题。”顾盼压低声音,“是人的问题。”
“有人在上海,看到山田光一那个投奔过来的尼康前高管了。”
“他不是在江州吗?”
“不,他请假说回日本探亲。但是,有人看见他进了中芯国际旁边的一家茶馆。”
“和他见面的,是一个日本人。”
“谁?”
“东和财团的情报主管。”
林远眼神一凛。
难道,出了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