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整个青川县城都晕染在一片静谧的灯火阑珊之中。
庆功宴的地点,没有设在县委招待所,而是放在了“六味小厨”那间不对外开放的雅致庭院里。
这场宴席,其实已经晚了整整一年半。
当李玉亮落网,秦峰倒台,孟彦和孙大炮被无罪释放,王者归来时,林远就想办这样一场家宴。
但那时候,青川百废待兴,江州乱局未定,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要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要把吹过的牛逼变成现实。
如今,省委书记的调研,如同一次最终的“阅兵”,为青川过去这大半年的浴血奋战和埋头苦干,画上了一个最完美的句号。
这顿迟来的庆功宴,才终于得以摆上桌面。
庭院里,只摆了三桌。
没有横幅,没有领导讲话,甚至连一个服务人员都没有。
林远、孟彦、孙大炮、周云帆、张强、顾盼、黄峰……所有在过去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中,真正浴血奋战过的核心成员,都到齐了。
一杯,两杯,三杯……
酒是青川本地酿的烈酒,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像是要将这些天所有的憋屈、担忧和愤怒都燃烧殆尽。
“行了!”林远看着这群像是要把自己灌醉的兄弟,笑着按下了张强还要再倒的手,“人回来就好。今天不醉不归,但饭,总得先吃吧?”
“对对对!吃饭!吃饭!”顾盼今天亲自客串起了“堂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各位领导,这可是咱们青川黑猪的五花肉,我让后厨用文火足足炖了三个钟头!都尝尝!都尝尝!”
气氛,在这一刻,才终于真正地松弛了下来。
这顿饭,吃得酣畅淋漓。
席间,没有人再提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
他们聊着特钢基地的进度,聊着干部学院下一期的招生计划,聊着那批有机番茄又接了多大的订单……
仿佛之前那场足以将所有人前途都葬送的惊天风暴,不过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过眼云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孙大炮这个平日里有些粗犷的汉子,端着酒杯,走到了林远的面前。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说真的,孟总。”孙大炮端着酒杯,“当初在市纪委那个鬼地方,我是真以为得把牢底坐穿了!我老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对不起林书记的信任,对不起江钢那几万等着吃饭的工人兄弟!”
在市纪委那间不见天日的审讯室里,他扛过了七天七夜的疲劳审讯,没说过一句软话。
但此刻在这个充满了烟火气的庭院里,这个在钢厂的熔炉前都没有掉过一滴泪的男人,眼眶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说什么胡话。”林远站起身,扶住他,亲自为他满上一杯酒,“你是国家的干部,是江钢数万职工的主心骨。”
他端起自己的酒杯,与孙大炮重重一碰。
“我只敬你一件事,”林远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敬你,守住了咱们江钢工人的骨气!”
孙大炮感觉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男人之间无需多言,一切尽在酒中。
林远站起身,端起酒杯,“今天不忆苦,只思甜。我提一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这第一杯酒,”林远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位兄弟,“我敬大家!敬我们这支打不垮、拖不烂、关键时刻能豁出命去的队伍!没有你们,就没有今天的青川!我干了!”
他一饮而尽。
“干!”所有人齐声应和,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酒,”林远再次满上,“我敬青川这片土地,敬我们身后那些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毫无保留地托付给我们的父老乡亲!”
“干!”
“这第三杯酒,”林远看着众人,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柔和与真诚,“我敬我们自己。敬我们当初,在最黑暗的时候,都没有丢掉的那份理想和信念。”
三杯酒下肚,所有人的情绪都被点燃到了顶点。
宴席的气氛,也从单纯的庆功,多了一份“袍泽与共,百炼成钢”的厚重。
酒宴过半,林远没有再多喝酒,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群兄弟们,互相勾肩搭背,大声地吹着牛逼,发泄着胜利后的喜悦。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周云帆和孟彦的身上。
这两个人,一个沉稳内敛,一个精明干练,如今都已经成长为足以独当一面的大将。
周云帆在接任县委副书记和政法委书记后,将整个青川的干部队伍和政法系统,都梳理得井井有条。
而孟彦,更是将他那天马行空的商业才华发挥到了极致,“青川干部学院”如今已经成了全国闻名的“金字招牌”,为青川带来的,早已不仅仅是经济上的收益。
林远知道就算自己明天就离开,有这套已经磨合成型的、坚不可摧的班底在,青川这艘大船也依然能够乘风破浪,驶向更远的未来。
而就在这时,周云帆和孟彦,也像是有所感应一般,不约而同地端着酒杯,走到了林远的身边。
“老板,”周云帆的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笑容,“今天省委领导的调研,规格太高了。我……我这心里,有点不踏实。”
孟彦也点了点头,他看着林远,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魏书记最后那番话,不像是简单的表扬啊。我听着,怎么像是……像是在给您挪地方,做铺垫呢?”
林远看着眼前这两个自己最信任的左膀右臂,没有说话,只是笑着为他们俩的杯里,倒满了酒。
有些事,不需要言明。
这两人都是人中龙凤,他们能从省委领导的言行举止中,嗅出那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林远一点也不意外。
“行了,”林远端起酒杯,与他们轻轻一碰,“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别瞎猜了。就算我真走了,这青川的天还能塌了不成?”
话虽如此,但那股离别的愁绪,却已经在这三个人之间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老板,”孟彦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当初如果不是遇到您,我做梦也没想到能有今天。我……”
“打住!”林远笑着打断了他,“你要是敢说一句‘知遇之恩,无以为报’的酸话,我可罚你三杯。”
孟彦苦笑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老板,”周云帆看着林远,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和敬佩,
“我周云帆在乡镇干了八年,早就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我以为我这辈子,也就是混个正科退休了。是您,让我重新找回了当年刚参加工作时,心里头的那团火。这份情,我记一辈子。”
林远的心中,也涌起了一股暖流。
他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云帆,孟彦,你们记住。”
“我林远这辈子最骄傲的,不是做了多大的官,也不是干成了多大的事。而是能认识你们这帮,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兄弟。”
“青川是我们的家。无论我将来走到哪里,这里永远都是我的根。”
“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们了。你们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一个抓班子,一个搞经济。我相信你们能把它守得比我在的时候更好!”
这番话已经近乎于“政治托孤”了。
周云帆和孟彦的心,狠狠地一沉。
虽然他们为林远的升迁而高兴,但内心还是不希望林远离开。
他们知道离别,真的要来了。
宴席散去,已是深夜。
林远没有回县委的宿舍,而是让顾盼将车直接开上了前往省城的高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