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盏刺眼的白炽灯,将赵金宝脸上纵横的泪痕和鼻涕照得一清二楚。
他那副彻底崩溃的模样,与几分钟前那个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架势的“二进宫”老油条,判若两人。
王涛没有立刻开始审问。
他只是默默地抽出一沓纸巾,放在赵金宝面前那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又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然后他重新坐回那把椅子上,用一种平静的语气缓缓开口。
“赵金宝,你是个聪明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赵金宝那早已被恐惧和悔恨占据的心里。
“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钱?义气?还是说只是单纯地被人当枪使?”
赵金宝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早已哭得红肿的眼睛,绝望地看着他。
王涛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崩溃的男人,脸上再次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知道火候到了。
他没有再逼迫,而是重新坐回椅子上,将那支早已准备好的录音笔轻轻地放在了桌上。
“赵金宝,现在是你唯一的机会。”他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主动坦白,争取宽大处理戴罪立功。这是你为你儿子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赵金宝就像一个打开了阀门的污水管,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一五一十地倾泻而出。
他的交代是从他与钱大军的相识开始的。
那是在五年前,一个同样深沉的夜晚。
刚刚第三次因为赌博被从拘留所里放出来的赵金宝,欠了一屁股的高利贷,被几个纹着龙虎豹的壮汉堵在了一家昏暗的地下麻将馆里。
对方的要求很简单,要么还钱要么留下一只手。
就在他被逼得走投无路,准备闭眼等死的时候,钱大军出现了。
那时候的钱大军,还是城关派出所一个威风八面的副所长。
他甚至都没有带一个兵,就那么一个人,穿着一身便装背着手,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挨个地,拍了拍那几个壮汉的肩膀,在他们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什么。
然后,那几个前一秒还凶神恶煞,叫嚣着要剁人手指的黑社会,后一秒就全都像见了猫的老鼠,一个个点头哈腰,连滚带爬地跑了。
从那天起,钱大军就成了赵金宝的“再生父母”。
他不仅帮赵金宝还清了所有的赌债,还给他安排了一份在KtV看场子的“工作”,甚至在他老娘生病住院的时候,还亲自提着果篮去探望。
当然,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
钱大军用恩威并施的手段,将赵金宝这个烂泥扶不上墙,却又对家庭有着一丝眷恋的“二流子”,彻底变成了他最忠诚,也最见不得光的工具人。
一开始,钱大军交给他做的,都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比如,帮某个“不听话”的商户,送一封“恐吓信”;
比如,在某个竞争对手的场子里,“不小心”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斗殴;
再比如,替他去处理一些,他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与那些地下赌场老板之间的“账务往来”。
赵金宝乐在其中。
他享受着那种狐假虎威,被人前呼后拥的感觉。
他甚至一度认为,自己终于时来运转,抱上了一棵可以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的参天大树。
他幻想着,只要自己忠心耿耿,钱大军总有一天会像电影里的黑帮大佬一样,把他提拔成自己的“心腹”,让他也过上那种纸醉金迷,人上人的生活。
可是他错了。
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在钱大军的眼里,不过是一条可以随时丢弃的狗,一个用来处理脏活的工具。
当钱大军的胃口越来越大,手段越来越狠的时候,赵金宝才惊恐地发现,自己早已深陷泥潭再也无法回头。
“……张彪的死,就是他一手策划的。”
赵金宝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恐惧。
“那天,张彪被纪委第二次带走之后,钱大军就找到了我。他告诉我,张彪这个人嘴巴不牢,靠不住。一旦扛不住压力,很有可能会把所有人都给供出去。”
“他给了我四十万现金,让我去找那两个负责看守的纪委干部。还给了我一小瓶无色无味的药水,让我交代他们,把药混在张彪的饮用水里。”
“他当时跟我说,这种药只是国外的一种强效镇定剂,只会让张彪陷入深度昏迷,方便他们后续把他‘弄’出来,绝对不会致命。”
“我……我当时也怕啊!那可是纪委的办案点啊!可是……可是我不敢不听他的啊!他说,如果我不照办,我那个还在上高中的儿子,在上学路上,可能会‘不小心’,被车给撞了……”
“我……我没办法啊……我只能照办了……”
赵金宝的交代,还在继续。
“……那场车祸,也是他干的!”
“黄峰把那两个外地警察的行动路线和时间,告诉他之后。他就立刻让我去找了一个叫李四的货车司机。”
“那个李四,他女儿得了白血病,急需一大笔钱做骨髓移植。钱大军就抓住了他这个软肋,给了他五十万,让他去‘制造’一场意外。”
“他还亲自带着我,去那个拐弯的路段,反复地勘察了好几次地形。什么时间从哪个角度撞上去,撞完之后怎么处理方向盘,才能让自己也受重伤,显得更逼真……全都是他一步一步,手把手教的!”
“他说只要把事情办妥了,他不仅会给他女儿五十万的救命钱,还会动用关系把他从看守所里给‘捞’出来,最多也就是判个交通肇事,关个一年半载的,就没事了。”
“那个李四,为了他女儿,就……就真的信了……”
“畜生!这个钱大军!简直就是个魔鬼!”
而赵金宝的交代,还没有结束。
“……孙大琴母子,也是他让我带人去绑的。”
“那天晚上,我们撬开她家的后窗翻了进去。那个女人刚烈得很,抄起一把菜刀,就跟我们拼命。我们费了老大劲,才把她给制服了。”
“钱大军让我们,把现场伪装成入室抢劫的样子,还特意交代,一定要把门从里面给反锁上,制造出她们母子还在家里的假象。”
“那……那她们母子现在人呢?”周云帆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赵金宝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我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充满了绝望,“钱大军做事,从来都是单线联系。他只让我把人,送到城郊那个废弃的水泥厂。后面的人,是谁来接走的,送到了哪里,我……我根本就不知道。”
“他只跟我说,这两个人是他手里的最后一张王牌。只要有这两个人在手里,他就能逼着你们,放了他弟弟钱大发。”
审讯到这里,基本上已经结束了。
赵金宝,这个被钱大军当成工具人的小角色,已经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吐得干干净净。
虽然还有一些最核心的秘密,比如钱大军的团伙成员还有哪些?比如孙大琴母子的最终下落?他并不知情。
但他的这份口供,已经足以构成一张天罗地网,将钱大军这个躲在幕后的主谋给死死地罩住。
王涛结束了审讯,从里面走了出来,来到了隔壁的会客室。
那里林远、周云帆、张强三人正在讨论下一步计划。
他的脸上此刻也写满了疲惫。
“老板,周县长,张局。”他看着三人,正色说道,“都交代了。每一个细节,都跟我们之前掌握的线索完全吻合。证据链,已经可以彻底闭环了。”
周云帆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走到林远的身边,脸上写满了凝重。
他看着那个正独自一人,站在窗边,眺望着远方夜色的男人,声音压得很低。
“老板,现在人证、物证俱在,钱大军的罪行已经可以基本认定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