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钢集团的大礼堂,座无虚席。
气氛,却不像往常开大会那般沉闷,反而像一口即将沸腾的高压锅,充满了躁动和不安。
每一个座位上都放着一份厚厚的竞聘资料,无数双眼睛,都聚焦在主席台上那个年轻得过分的身影上。
主席台上,林远居中而坐,身边是表情严肃的专家评审团。
台下,是几百名从各个车间、科室选举出来的职工代表,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好奇和审视。
林远环视全场,深吸一口气,用一段极具感染力的“刮骨疗毒”开场白,点燃了全场的气氛,最后,他掷地有声地宣布:
“今天,不仅仅是在座的各位,从集团副总,到各个分厂的厂长;从机关的科室主任,到车间里的每一位工段长、班组长,所有关键岗位,全部重新洗牌,公开竞聘!主会场和各个分会场,同步进行!”
话音刚落,大礼堂侧面的几块大屏幕,同时亮起。
镜头,切换到了江钢厂区的各个角落。
二炼钢车间的“分会场”,几十名工人围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台子前。
竞聘工段长的,是现场实操,在评委们的监督下,用最短时间,诊断并排除一个模拟的设备故障。
一位平时不起眼的老工人,凭借精湛的手艺,只用了短短五分钟,就让停摆的机器重新轰鸣,技惊四座!
行政楼三楼会议室,法务科长、宣传科长,甚至董事长秘书的竞聘,也进行得如火如荼。
一位年轻的女干事,提出了建立“江钢融媒体中心”和“职工心理疏导室”的新颖想法,令人耳目一新。
而董事长秘书的竞聘,更是神仙打架,几位人精在面对刘光明扮演的“难缠客户”时,展现出了八面玲珑的超高情商。
这场自上而下的竞聘风暴,席卷了江钢的每一个角落,搅动了每一个人的神经。
而真正的大戏,是主会场的三个副总岗位。
第一个上场的,是竞聘生产副总的孙大炮。
他没有准备华丽的ppt,只带了一本厚厚的、封皮都已磨烂的手写工作笔记走上台。
“我叫孙大炮,在江钢干了三十年!这本笔记,记的都是咱们厂里大大小小设备的问题和毛病。”他翻开笔记,指着其中一页,“比如3号高炉的耐火砖,最多还能撑三个月,必须更换,我建议采用o-23型号,能省百分之十的成本;二炼钢的行车,轴承磨损严重,我画了张改造图,不用换新的,就能再延长两年寿命……”
他没有一句豪言壮语,说的全是问题和解决办法。
这份质朴与实干,赢得了所有一线工人的共鸣。
第二个上场的,是海归博士陈启明,竞聘技术副总。
他提交了一份全英文的《江钢工业4.0智能化改造白皮书》,里面充满了各种前沿的技术名词和复杂的数学模型。
他甚至用流利的德语,向德国专家阐述他的核心理念,显得自信而专业。
然而,在提问环节,孙大炮却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问道:“陈博士,你说的这些东西,听着是好。可我们现在连吃饭都成问题,哪有钱去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那个‘数字孪生’,能当饭吃吗?”
这个问题,引得台下一片哄笑。
陈启明被问得满脸通红,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带着一丝傲慢反驳道:“孙师傅,我理解您的眼界可能还停留在‘拧螺丝’的阶段。但企业的发展,靠的是顶层设计和科技引领,而不是抱着几十年前的老经验不放!这笔钱,现在不投,将来我们要花十倍的代价去追赶!”
“放屁!”孙大炮被激怒了,直接爆了粗口,“老子在车间里玩命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呢!没有我们这些‘拧螺丝’的,你那些设计图,就是一堆废纸!”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林远不得不出面制止。
而德国专家,则用德语向陈启明提出了一个更致命的问题:“陈博士,你的方案,理论上很完美。但你是否考虑过,将德国的工业4.0标准,直接嫁接到江钢这种老旧的苏式设备体系上,可能会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你有具体的、分阶段的解决方案吗?”
这个问题,直接问到了点子上。
陈启明虽然能讲清理论,但在如何解决“水土不服”的具体问题上,却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回答得磕磕巴巴。
最后上场的,是竞聘销售副总的钱斌。
一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土气的中年男人。
他递上了一份皱巴巴的,用各种颜色标记过的全国地图,一本记录着密密麻麻人名电话的通讯录和一份厚达几十页的《下半年度市场开拓可行性分析报告》。
他走到台前,对着林远和评委席,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领导,各位专家,我叫钱斌。我不会说空话,我的所有想法,都在这份报告里。”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沉稳。
“报告里,我详细分析了未来半年,国内钢材市场的三个主要增量方向:军工特种钢、基建工程钢、以及高新技术产业配套用钢。”
“针对军工市场,我列出了三大潜在采购单位,并详细分析了他们的技术需求、采购流程和关键决策人履历。我有信心,在三个月内,完成初步接触,并进入他们的供应商备选名录。”
“针对基建市场,我锁定了西南片区的两条在建高铁和一个水利枢纽工程。报告里,有我对这三个项目总包方和材料供应方的深度背景调研。我可以保证,在一个月内,拿到他们的第一批试用订单。”
“至于高新技术产业……”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林远,“我知道林董您正在和德国方面洽谈合资公司的项目。一旦我们的特种钢生产线升级完成,我会立刻启动对长三角地区三家新能源汽车电池生产商和两家芯片制造厂的公关。他们的需求,和我们未来的产品,高度匹配。”
他的话,没有一个字提到“关系”和“人情”,但报告里那一份份详尽到令人咋舌的“客户背景分析”,和那句“我有信心”“我可以保证”,已经将他那深不可测的资源和能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台下一位同样竞聘销售岗的年轻人,忍不住站起来质疑道:“钱师傅,您说的这些,听起来很美好。但市场瞬息万变,您如何保证一定能实现?您敢不敢,立下一个具体的业绩目标?”
钱斌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
他转头看向林远,声音洪亮地说道:“林董,我不需要向任何人保证。我只向您和江钢的未来负责。我请求,与集团签订一份‘对赌协议’。半年,两个亿的新增合同。完不成,我自动离职,分文不取!”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他那股破釜沉舟的“狼性”给震住了。
竞聘大会结束,林远的办公室。
他将孙大炮和陈启明,同时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孙师傅,”林远对孙大炮说,“我决定,任命你为新成立的‘生产安全与设备管理部’的总负责人,待遇等同于副总。你的任务,就是当好江钢生产线的,下面新竞聘上来的那些厂长、主任,你给我盯紧了!”
他又转向陈启明:“陈博士,我任命你为江钢的‘总工程师’,同样是副总待遇。你的任务,把握好江钢技术升级的方向,孙师傅负责‘守成’,你负责‘开拓’,你们俩缺一不可!”
至于那个技惊四座的钱斌,和在秘书竞聘中脱颖而出的那位年轻人,林远只是让刘光明通知他们,“明天早上八点,准时到我办公室来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