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龙渊前,罡风呼啸。
那个创造了无数奇迹也背负了无尽骂名的少年,已经彻底消失在那片代表着死亡与终结的无尽深渊之中。
林逸轩缓缓从悬崖边站直身体。他那张因“悲痛”与“自责”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上,渐渐恢复了那副属于“领袖”的沉稳与坚毅。他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还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快意与震惊中的同门,用一种沙哑的、充满了疲惫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缓缓说道:
“诸位师弟都看到了,叛徒李昊然已经畏罪自尽,得到了他应有的下场。逝者已矣,我等无需再为其浪费半分心神。我们应该记住的,是那些因他而惨死的同门!”
“回去之后,我林逸轩会亲自向掌门请罪!是我未能将此獠生擒带回宗门明正典刑!是我未能…保护好苏师妹……”
说到这里,他眼中甚至还挤出了两滴充满了“悔恨”与“悲痛”的英雄泪。
这番声情并茂、充满了大义与担当的完美表演,瞬间将在场所有弟子心中那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打消!他们看着林逸轩那“伟岸”的背影,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与敬仰!
“林师兄!这不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是啊林师兄!若不是你,我们恐怕也早已惨遭那叛徒的毒手!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叛徒已死!大仇得报!我们回去吧!”
在一片充满了正义与快意的附和声中,这场由林逸轩亲手导演的、充满了背叛与杀戮的“正义审判”,即将画上一个最完美的句号。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虚弱的、却又清晰得足以让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林逸轩。”
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被李昊然在最后一刻推到了巨石之后的白衣女子,不知何时已经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苏冷月。
她擦去嘴角的血迹,那张因内伤而显得无比苍白的俏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她那双如同万年寒潭般的清冷凤眸就那么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正在接受所有人欢呼与崇拜的“英雄”。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没有半分波澜。但正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却让林逸轩心中毫无征兆地升起了一股让他感到极度不安的不祥预感!
“苏师妹,你……”他刚想开口说些“你伤势未愈,切莫激动”之类的场面话。
苏冷月却已经缓缓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的剑,很脏。”
静。
死一般的静。
所有人的欢呼都戛然而止。他们茫然看着苏冷月,完全不理解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林逸轩,他脸上那完美的温和笑容,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苏冷月没有再看他。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那一张张充满了茫然、不解与愤怒的“同门”的脸。
她的脑海中还在疯狂回放着刚才的每一个细节。
她想起李昊然在坠落前那抹充满了无尽嘲讽与解脱的诡异笑容。
她想起这个男人是如何在身受重伤、被整个世界追杀的情况下,依旧背着她这个“累赘”,在那片充满了死亡与危险的深山老林之中,逃亡了整整五天五夜。
她想起在那个冰冷的山洞里,自己在昏迷之中是如何感觉到有一双虽然冰冷却又无比稳定的大手,在不断为高烧的自己擦拭额头,又将那苦涩却带着一丝生机的药汁一点一点喂入自己的口中。
她更想起就在刚才,那毁天灭地的剑气即将将他们两人都彻底吞噬的瞬间,那个男人是如何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推向了生的方向,而他自己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拥抱死亡。
这一切的一切,与眼前这个还在上演着他那令人作呕的、充满了虚伪与肮脏独角戏的“英雄”,形成了最鲜明也最讽刺的对比!
她那颗早已被《冰心诀》淬炼得坚如磐石的剑心,在这一刻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名为“愤怒”与“不耻”的情绪!
她所修的剑道是纯粹的!是骄傲的!是容不得半点虚伪与玷污的!
而林逸轩的行为无疑是对她所坚持的“道”最彻底、最根本的——践踏!
她知道自己现在就算站出去指证他也毫无用处。没有人会相信一个“刚刚被叛徒挟持”的神志不清的疯子。她只会被眼前这个早已撕下所有伪装的恶魔,用一种最“合情合理”的方式“清理门户”。
活着回到那个充满了谎言与污秽的宗门苟且偷生?然后眼睁睁看着这个真正的恶民,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加冕为王?
不。
她苏冷月做不到。
她的剑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的道更不允许她这么做!
她缓缓转过身,在所有人那充满了惊愕与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向了那片还在呼啸着黑色罡风的、代表着死亡与终结的——葬龙渊!
“苏师妹!你要做什么?!”林逸轩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名为“惊慌”的情绪!
苏冷月没有理会他。她只是静静走到了那悬崖的边缘,感受着那足以撕裂神魂的恐怖罡风吹拂着她那早已被鲜血染红的白色衣裙。
她缓缓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让她感到无比失望也无比肮脏的世界。
然后她用一种平静却又清晰地传遍了全场、也足以让整个青云宗都为之震动的声音,为自己也为那个早已坠落的身影,做出了她此生最骄傲也最决绝的——最终宣告。
“——我,苏冷月。”
“——羞与,尔等为伍!”
话音落下!
她那双清冷的凤眸之中闪过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决绝的、璀璨夺目的光芒!
随即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她那身白色衣裙在那漆黑如墨的恐怖罡风之中,如同一只折断了翅膀却又义无反顾追寻着光明的决绝蝴蝶,毫不留恋地投入了那片深不见底的、代表着死亡与未知的——
——无尽深渊!
“不——!!!”
林逸轩第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彻底失态了!
他疯狂冲到悬崖边缘,看着下方那早已被无尽黑暗与罡风所彻底吞噬的两道身影,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的极致暴怒!
他做梦都没想到!
苏冷月!这个在他看来一直都只是一个空有天赋却不懂变通的冰山美人!竟然会用这种最惨烈也最极端的方式来表达她的反抗!来质疑他的“完美”!
他那“完美的句号”,在这一刻被苏冷月这奋不顾身的一跳给硬生生砸出了一个再也无法弥补的巨大裂痕!
周围那些青云宗的弟子更是彻底傻掉了。他们呆呆看着那空无一人的悬崖,又看了看身旁那个因暴怒而面目狰狞的“林师兄”。
他们不理解……
他们真的不理解……
为什么……那个冰清玉洁、嫉恶如仇的苏师姐会说出“羞与尔等为伍”这样的话?
为什么她宁愿选择与一个“叛徒”一同跳入那必死无疑的葬龙渊,也不愿接受“英雄”的拯救?
一颗名为“怀疑”的小小种子,在这一刻终于在他们那早已被愤怒与仇恨所填满的心中,悄无声息地生了根,发了芽。
林逸轩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再次恢复了平静。但那双隐藏在阴影之下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比之前更加冰冷也更加疯狂的——无尽杀机!
“好……”
“很好!”
他看着下方那早已被黑暗所吞噬的无尽深渊,一字一顿地在心中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苏冷月……”
“既然你这么想陪那个废物一起去死……”
“那我就成全你们!”
“葬龙渊下,九幽罡风,足以让你们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