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冰冷的窗棂缝隙,紧紧握住了她同样冰凉、甚至微微颤抖的手。那刺骨的寒意让他心头一紧,声音低沉而急促:
“我爹今晚去了奉天商行…家里没人…我…我只是…想看看你。”
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作这最简单也最迫切的思念。
金彩云耳尖瞬间染上动人的红晕,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她没有抽回手,反而飞快地从窗内递出一只小巧的青瓷茶杯。杯中茶水温热,袅袅升起几缕白汽。章明礼接过茶杯,指尖触及杯壁的暖意,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杯底——两片精心放置的、风干的梅花瓣正静静沉在清澈的茶汤里。
“平安”,
这是他们之间无声的约定。看到这暗号,章明礼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一分。
“听说了吗?”
金彩云忽然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更低,几缕散落的发丝几乎要拂到章明礼脸上,那熟悉的、令他魂牵梦萦的茉莉花香更加清晰地萦绕在他鼻尖,
“城里都传遍了…马镇山将军在江桥…打了大胜仗!日本人吃了大亏,正疯了似的满城搜捕…车站码头都戒严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振奋,却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话音未落!
“哗啦——砰!”
前厅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瓷器被狠狠摔碎在地的刺耳脆响!紧接着,佐藤领事那带着浓重醉意、跋扈而刺耳的日语,隐隐约约地穿透厚重的门墙,飘了过来:
“…金桑!令爱的婚事…不能再拖了!要…要考虑帝国利益!藤原商社的…公子…前途无量…这是…这是大大的良缘!哈哈哈…”
如同被毒蛇噬咬!金彩云搭在窗框上的手指猛地攥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娇小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的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仿佛看到了自己被命运无情摆弄的未来。
而章明礼,握着茶杯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心中涌起一股愤怒与无力感。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把利刃,将他们原本美好的爱情幻想瞬间割碎,他们又将如何面对这残酷的现实,这对苦命鸳鸯的命运又将何去何从?
章明礼的目光,似被无形的磁石猛地一吸,紧紧锁住她抬起的手腕。那对定亲之时,由他父亲章怀印郑重赠予的翡翠镯子,宛如章家温情与认可的象征,曾闪烁着温润而灵动的光泽。可此刻,镯子竟不翼而飞,仿佛一段珍贵的情谊被悄然偷走。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日本Akoya珍珠手链,颗颗珍珠圆润无瑕,却散发着冰冷而疏离的光晕,在月光下宛如一条无形的枷锁,紧紧缠绕在她纤细的腕间。那光晕如针,直直刺进章明礼的眼眸,疼得他眼眶泛红,一股怒火与悲凉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冲上头顶。
“彩云……”
他的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声音沙哑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言说的痛楚。
“别怕。”
章明礼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低沉而镇定,那声音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能驱散她心中的恐惧。他猛地松开她的手,急切地从怀中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用素帕包裹的物件。素帕缓缓展开,一支银簪静静躺在其中。簪身线条流畅优美,簪头的并蒂莲更是巧夺天工,花瓣相依相偎,仿佛在诉说着缠绵悱恻的情话。月光洒下,银辉流淌在莲瓣上,那温润的光泽宛如他们之间未曾磨灭的爱意。
“我托南边跑船的朋友,特意从苏州老字号‘宝庆坊’捎来的。”
章明礼将银簪轻轻放在金彩云冰凉的手心,指尖轻轻拂过她手腕上那串冰冷的珍珠,眼神中满是坚定,
“珍珠,不过是死物。这莲,才是有生命的,它才配得上你。”
他的话语中,满是对那串珍珠的不屑,更是对她深情的承诺。
金彩云低头看着掌心的并蒂莲银簪,指尖轻轻摩挲着那细腻的花瓣,仿佛触摸着他们之间的爱情。再抬头看向章明礼时,那双美丽的眼眸瞬间蓄满了泪水,大颗大颗的泪珠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簌簌滚落。其中一滴,带着滚烫的温度,重重砸在两人交叠的手背上,溅起一片晶莹,仿佛他们的爱情在这寒冷的夜空中绽放出最后的光芒。
前厅的喧闹声和脚步声如潮水般涌来,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后院疯狂逼近。金彩云的脸色瞬间煞白如纸,眼中闪过巨大的惊慌,仿佛一只受惊的小鹿。就在章明礼以为她会立刻关窗躲避时,她突然踮起脚尖,隔着冰冷的窗棂缝隙,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柔软的唇瓣轻轻印在了章明礼因惊愕而微凉的嘴唇上。
那触感,宛如秋风中最轻盈、最脆弱的一片落叶,带着茉莉的芬芳和泪水的咸涩,转瞬即逝。快得让章明礼甚至来不及细细感受那份温软,只留下一丝淡淡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
“初七……子时……”
金彩云用尽全身的力气,飞快地关紧窗户,最后的声音如同游丝,从窗缝里艰难地挤出,
“老地方……我等你……一定要来……”
窗内的灯光倏地熄灭,仿佛他们的爱情被黑暗瞬间吞噬。后院重归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寒风在呼啸,仿佛在诉说着他们的离别之痛。
章明礼僵立在原地,宛如一尊雕塑,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唇上那抹短暂到虚幻的温热触感和茉莉清香,如同深深的烙印,刻在他的心底。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她手腕的冰凉和泪水的滚烫,那温度如同他们爱情的余温,在这寒冷的秋夜中渐渐消散。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从他脚边掠过,带走了那最后一丝微弱的暖意,只留下无尽的寒冷与孤独。
他久久伫立,直到指尖的温度彻底消散,与这冰冷的秋夜融为一体。最终,他握紧了袖中的玉锁,那玉锁仿佛是他最后的信念,给予他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