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那件黑色的旧氅,在火光与寒风的交织中烈烈翻卷,恰似一只搏击风浪的苍鹰,无畏而勇猛。那纵身一跃的瞬间,他顶天立地的背影,深深地、滚烫地镌刻进章明仁的瞳孔与灵魂深处,成为了永恒的印记。
三天之后。
哈尔滨的街头,报童们声嘶力竭地大声嘶喊着:
“号外!号外!江桥大捷!马将军神威无敌!”
整个城市仿佛沉浸在劫后余生的虚妄喜悦之中,人们欢呼雀跃,仿佛胜利已经彻底降临。章明仁独自坐在豆腐坊的角落里,隔壁茶馆里传来醒木拍案的声音,说书人正激情澎湃地讲述着:
“...马将军那可是关二爷转世啊,单枪匹马,单刀赴会,在万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取上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杀得那些小鬼子屁滚尿流,丢盔弃甲...”
然而,这喧嚣的喝彩声,在章明仁听来,却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他的眼前不断闪过的,是冰层下那殷红的血水,是赵铁柱在烈焰中英勇无畏的身影,是马镇山那义无反顾、决绝赴死的背影...这场胜利的代价,实在是太过沉重,沉重得让他几乎窒息。他默默地端起碗,喝干了碗底那苦涩的豆汁,然后缓缓起身,将身后的喧嚣与所谓的“捷报”,统统关在了门外。
圣索菲亚教堂那巨大的洋葱穹顶,在冬日惨淡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冰冷的铁灰色光芒。它宛如一头蛰伏已久的远古巨兽,用那空洞无神的窗眼,冷漠地俯瞰着这座被铁蹄践踏的城市。章明仁裹紧了身上那件破旧的夹袄,沿着冰冷的墙根匆匆疾行。夕阳将他那孤独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扭曲得不成样子,就像一条怎么也甩不掉的黑色尾巴。为了甩掉这条如影随形的“尾巴”,他如同幽灵一般,在鸽子市的人流中来回绕了三圈,随后又在犹太老裁缝铺换上了一身落魄猎户的行头。然而,腰间那镜面匣子的冰冷触感,怀中紧紧贴着胸口的地图,就如同两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神经,时刻提醒着他,每迈出的一步,都如同踏在锋利的刀锋之上,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教堂后的小巷狭窄而肮脏,弥漫着烂菜、煤渣以及粪便混合而成的刺鼻恶臭。一个裹着厚厚灰头巾的女人,瑟缩在墙边,面前放着一个破旧的篮子,里面插着几支已经枯萎的玫瑰。在阴影中,她那未被头巾遮掩的蓝眼睛,闪烁着异常明亮且机警的光芒。
“先生...买支玫瑰吧,暖暖您的心。”
带着浓重斯拉夫口音的声音响起。递出的花枝上,细绳以一种繁复的方式缠绕着——这是他们约定的生死暗号!
章明仁的心脏猛地剧烈跳动起来!他佯装若无其事地接过花枝,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对方冰冷的手指。
刹那间!娜塔莎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一把将他拽进了旁边那扇散发着霉味的忏悔室木门!
狭小而幽暗的木屋内,一支残烛的微光在风中摇曳不定。娜塔莎猛地扯下头上的头巾,一头金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她那焦虑而又决然的脸庞!
“快!没时间了!”
她的喘息急促而慌乱,将用油布包裹着的牛皮纸卷,用力塞进章明仁怀里,
“这是军火库的新地图!地下室...装了液压防护门!还有密码锁!”
章明仁的手指有些僵硬,他飞快地展开纸卷。在微弱的烛光下,指尖触碰到图纸边缘细微却规则的凸起——是俄文盲文!上面精确标注了关键哨位的换岗时间!这份情报的精准程度与所蕴含的巨大凶险,让他的脊背瞬间涌起一股寒意。他刚想要开口询问——
娜塔莎突然猛地按住他掏钱伪装的手!她的蓝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还隐隐深藏着一丝悲悯:
“章!听着!你父亲的事...”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向忏悔室的木门。那木门瞬间炸裂开来,化作无数尖啸着的碎片,木屑如暗器般四处飞溅。
娜塔莎的反应超越了常人极限!她那穿着红靴的腿如闪电般踢出,一脚将唯一的蜡烛踢飞。蜡烛划着一道光弧,熄灭在黑暗中,浓墨般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让人仿佛置身于无尽的深渊。
“趴下!”
一声厉喝伴随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章明仁被狠狠地推向角落。
“嗖!”
一颗灼热的子弹贴着他的耳朵呼啸而过,紧接着“噗!”的一声,深深凿进了身后的砖墙。迸溅而出的碎石如同锋利的刀片,瞬间在他脸颊上划出几道口子,温热的液体汩汩涌出。
巷子里,俄语的咆哮声如同野兽的怒吼。借着微弱的月光,章明仁狼狈地翻滚着,躲到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箱后面。只见三个铁塔般高大的身影,身着黑皮大衣,呈致命的品字形步步逼近。为首的谢尔盖手中握着纳甘转轮手枪,枪口正袅袅冒着青烟。清冷的月光下,娜塔莎脚上那双红靴格外刺眼,如泼洒的鲜血般醒目,散发着浓烈的不祥气息。
“叛徒!母狗!”
谢尔盖疯狂地嘶吼着,紧接着又开了一枪,
“砰!”
子弹打在娜塔莎脚边,
“把图纸交出来!给你个痛快!”
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娜塔莎却低低地笑了。那笑声毛骨悚然,带着一种决绝与解脱。她优雅地解开破旧的披风,
腰间!赫然紧紧捆着一圈闪烁着金属冷光的雷管!
她用如寒冰火焰般的眼神锁定谢尔盖,声音平静得可怕:
“来啊,亲爱的同志。一起…去见上帝?还是你那魔鬼主子?”
谢尔盖三人的瞳孔瞬间剧烈收缩!脚步也在瞬间迟滞,不敢再贸然前进。
“接着!”
娜塔莎突然低叱一声!一个玻璃小瓶脱手飞出,
“啪啦!”
小瓶砸在谢尔盖脚边的墙壁上,瞬间破碎。
浓烈刺鼻的煤油味如爆炸般迅速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