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尸骸狼藉的栈道,投向东方。在那片依旧被狂暴风雪笼罩的、黑暗混沌的天际尽头,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倔强的鱼肚白,正顽强地撕扯着厚重的铅云,艰难地透出一线…死寂的青灰色。
天,似乎要亮了。
但手中这张浸染着诡异符号与不祥血圈的地图,还有独耳张临死前那如同附骨之疽的“龙脉必断”的诅咒,却像一副无形的、冰冷的枷锁,重重地套在了他的身上,勒得他喘不过气。那红圈标记的“断龙崖”,如同一个通往深渊的入口,在黎明的微光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前路,已被浓重的血色和未知的凶险彻底吞噬。
黎明,如同吝啬鬼指尖漏下的残灰,艰难地涂抹进大顶子山猎户小屋的破窗。屋内,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汗酸味与熬煮草药的刺鼻苦涩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肺叶上。幸存的镖师们蜷缩在火光照不到的角落阴影里,像受伤的野兽,沉默地舔舐伤口,或在疲惫与剧痛的夹缝中陷入惊悸的浅眠。篝火噼啪作响,将扭曲的人影投在斑驳龟裂的土墙上,不安地摇曳,如同蛰伏的魑魅魍魉。
章明礼坐在离火堆最近的一截腐朽木墩上,冰冷的空气如细针,刺着他脸上干涸的血痂。他手中紧攥着那张从尸体怀里掏出的皮纸地图。血迹早已干涸发黑,在跳跃不定的火光下,那些诡异的符号——盘踞如活物的龙蛇、狰狞撕裂的山脊、仿佛能渗出粘稠液体的滴血独眼——更显阴森可怖。而那个用朱砂画出的巨大红圈,如同一个烧红的烙铁印记,死死钉在大顶子山主峰北麓的山谷位置,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少爷…”
赵铁柱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声喘息都牵扯着伤口。他拖着半边几乎废掉的身体,强撑着挪过来,每一步都留下暗红的湿痕。他将一个冰冷、沉甸甸的铁皮烟盒递到章明礼面前。左肩的箭伤处,焦黑翻卷的皮肉边缘仍在顽固地渗出粘稠的血水,将草草捆扎的布条浸透成深褐色,散发着一股皮肉焦糊混合着腐败的腥甜。
章明礼接过烟盒,入手冰凉刺骨,分量异常坠手。他掀开盒盖——里面并非烟草,而是七颗黄澄澄的子弹,整齐地卧在褪色的丝绒衬垫上!它们闪烁着一种非金非铜、近乎妖异的金属冷光,光滑的弹头弧度完美得令人心悸,散发着一种超越杀戮工具的、冰冷而精密的致命美感。
他拈起一颗,凑近篝火跳跃的光焰。弹壳底部,蚀刻着一圈极其繁复、扭曲盘绕的纹路!那绝非任何已知的兵工印记或装饰花纹,更像是一种…活着的、蠕动着的古老诅咒!线条细密诡谲,仿佛无数纠缠的毒蛇,又似某种邪神低语的符文。章明礼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强烈的、带着血腥味的既视感如冰锥刺入脑海——这纹路…他绝对在某个比死亡更幽暗的角落里见过!记忆的碎片在浓雾中尖叫,却拼凑不出清晰的画面。
“邪门!透骨地邪门!”
赵铁柱压得极低的声音里透着老江湖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喉结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弹头…是某种没见过的硬料,弹壳…比赤金还沉!独耳张那帮杂碎,就是扒了祖坟也凑不齐这玩意儿的边角料!‘福满昌’?呸!他们顶多是条看门狗!这背后…站着的,怕是能翻江倒海的…真龙恶煞!”
他独眼中闪烁着惊惧与决然交织的光。
章明礼沉默着,目光如淬火的刀刃,在子弹上那蠕动般的诅咒纹路和地图上滴血的诡异符号之间来回切割。致命的关联感像毒藤般缠绕住他的心脏!大顶子山深处埋藏的秘密,其凶险远超劫镖夺财!福满昌动用这等“真龙恶煞”才配有的凶器伏击,目标绝不可能是几箱貂皮!
“地图收好,子弹贴身。”
章明礼的声音低沉如冰河下的暗流,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
“这是催命符,也是敲门砖。到了满洲里,找‘庆丰楼’马瞎子,他眼瞎心亮,通九幽十殿的门路!或许…能照见一丝鬼影!”
赵铁柱重重点头,干裂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接过地图和烟盒,如同捧起两块烧红的烙铁,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它们深深塞进自己血肉模糊的贴身内袋,紧贴着仍在渗血的伤口。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和热血,暂时封印住这来自地狱的引信。
就在这时!窗外肆虐了一夜的风雪,竟诡异地平息了大半。呜咽的风声遁入死寂,只有零星的雪沫幽灵般飘落。一缕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神圣意味的金色阳光,如同天神垂落的一根金线,精准无比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缝隙,斜斜刺入破败的窗棂,不偏不倚地,照射在章明礼膝头那张摊开的、血迹斑驳的地图中央——那个巨大的、刺目的朱砂红圈之内!
嗡——!
章明礼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他瞳孔瞬间放大!
就在那束神奇的金色光线下!红圈内部,原本空无一物的位置,竟如同被阳光唤醒的幽灵,缓缓地、由浅及深地显影出十二个极其细微、颜色略深于朱砂的蝇头小字!字迹古拙扭曲,透着一股穿越千年的阴冷死气,仿佛是用某种早已失传的、唯有在特定神光下才能显现的秘法书写!
“地脉移,龙睛黯;穴非穴,位已迁。”
十二个字,字字如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章明礼的眼球,刺入他的骨髓!一股冻结灵魂的寒意从尾椎骨瞬间炸开,直冲天灵盖!独耳张临死前那怨毒的诅咒——“龙脉必断!有人已经动手!”——如同惊雷般在他耳畔轰然炸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淋漓的血腥!
地图标记的“龙睛穴”是假的?一个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还是说…那至关重要的地脉节点,已经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强行挪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