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烂的木板墙千疮百孔,在风中发出呜咽。周围泥泞的地面上,没有新鲜的人类足迹,只有一些野兔、狐狸之类小型野兽留下的爪印。他屏住呼吸,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布满虫蛀孔洞、仿佛一碰就碎的木门——
“吱呀——”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刺鼻的霉味、呛人的陈年尘土味、以及浓烈的动物粪便腐败的恶臭!屋内漆黑一片,如同怪兽的腹腔。借着门口透入的惨淡天光,勉强能看到里面堆满了破烂发黑的渔网、朽烂得如同枯骨的木板和一些早已辨不出原貌的、散发着怪味的杂物。他侧耳倾听,全身的神经绷紧到极致——除了风声在破洞中呜咽,只有老鼠在角落里窸窣爬动的声音。
“安全,快进来!”
他朝岩石后急切地招手,声音压得极低。
小屋内的气味令人窒息,但此刻,它无疑是隔绝寒风与死亡的唯一堡垒。林小蝶搀扶着脚步踉跄、几乎无法站稳的娜塔莎,章明仁则背起意识模糊、浑身冰冷的章万达,四人跌跌撞撞地、如同逃入巢穴的伤兽般冲了进去。章明仁迅速用一块相对完整的破木板,死死抵住漏风最厉害的门洞缝隙。
“火…火…必须生火…”
林小蝶冻得牙齿疯狂打颤,上下牙磕碰的声音在死寂的小屋里格外清晰,连声音都在无法控制地发抖。求生的本能驱使着她,枯瘦如柴的手指在角落里急切地摸索着。指尖传来干燥的触感!是一堆相对干燥的枯草和芦苇杆!她心中狂喜!接着,她在倒塌的破柜子下面更深处的阴影里,摸到了一块冰冷、边缘粗糙、带着锈迹的铁片——火镰!还有一小块保存完好、棱角分明的燧石!她枯瘦僵硬、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哆哆嗦嗦地尝试了好几次,火镰与燧石摩擦,只溅出几点微弱的火星,转瞬即逝。她咬紧牙关,用尽最后的意志力稳住双手!
“嚓!”
终于,一点稍大的火星顽强地溅落在那团精心揉搓、极其干燥的草绒上!一缕微弱的青烟袅袅升起!
林小蝶如同捧着刚出生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凑近,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温暖的气息,轻柔而持续地吹拂着…
终于!
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橘红色火苗,如同黑暗中诞生的精灵,顽强地跳跃起来!贪婪地吞噬着干燥的草绒,火势渐渐变大,发出温暖而令人心安的“噼啪”轻响。她又颤抖着手,极其小心地添加上找到的一些相对干燥的细碎木片…那跳动的火焰,映亮了她布满皱纹、沾满泥污、却写满不屈的脸庞,也映亮了这绝望寒夜中,唯一一点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希望!
温暖!久违的、如同生命源泉般的温暖,开始艰难地驱散那侵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四个人如同濒死的飞蛾,不顾一切地挤到那堆小小的、跳跃着希望的篝火旁,伸出冻得麻木僵硬、几乎失去知觉的手脚,贪婪地汲取着这微薄却无比珍贵的暖意。
“奶奶…我饿…好饿…肚子像刀绞…”
章万达蜷缩在林小蝶冰冷却唯一可依靠的怀里,声音细若游丝,如同垂死的幼兽呻吟。小脸在火光映照下依旧惨白如纸,饥饿的剧烈绞痛让他小小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阵阵抽搐、痉挛。
林小蝶的心像被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痛得几乎窒息。她只能更紧地、仿佛要将自己融入骨血般抱住孙子,徒劳地用自己同样冰冷的体温试图温暖他:
“好孩子…再忍忍…再忍一小会儿…等找到交通站,就有热腾腾的粥…有香喷喷的饼子…”
她的声音哽咽颤抖,充满了无法纾解的、沉重的无力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沫。
章明仁看着孩子痛苦蜷缩的模样,眉头锁成了铁疙瘩,心中如同压着万钧巨石。他强撑着墙壁站起来,后背崩裂的伤口传来尖锐的抽痛,冷汗瞬间浸湿了内衫。他咬紧牙关,在小屋的废墟里进行更仔细、近乎掘地三尺的翻找。腐朽的木板被他粗暴地挪开,扬起的灰尘和蛛网扑了他满头满脸。终于,在一个被老鼠啃得千疮百孔、散发着恶臭的麻袋角落,他摸到了几块硬邦邦、棱角硌手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半袋混杂着泥沙、霉斑和可疑白色菌丝的不知存放了多少年的干粮饼子。饼子散发着浓重刺鼻的霉味和尘土腥气,表面布满诡异的绿色、黑色斑点,如同长满了霉菌的尸块。
他拿着这“食物”回到火堆旁,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根本是毒药!但看着章万达那双因饥饿而空洞、却死死盯着饼子的渴求眼神,以及林小蝶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他咬碎了后槽牙:
“爸爸用火…烤烤…去去霉气…总…总比空着强…”
他把饼子放在火堆边缘炙烤,一股焦糊味混合着浓烈的霉腐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令人肠胃翻江倒海。章万达却像看到了世间最诱人的美味,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那冒烟的“食物”,干裂起皮的嘴唇无意识地、反复地舔舐着。
“等等。”
一直沉默得像块冰的娜塔莎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因为寒冷和虚弱而沙哑异常。她费力地解开自己湿透、沉重的大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手伸进同样冰冷湿透的衬衫里,在贴近心口的位置摸索着。片刻,她掏出一个同样被水浸透、皱巴巴得不成样子的格子手绢。她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地展开那湿透的布包——里面包裹着两颗已经融化变形、黏糊糊地粘连在一起的彩色糖果。糖果纸几乎和糖体融为一体,颜色也模糊了。她把这两颗黏糊糊的糖,递向眼巴巴望着饼子的章万达:
“这个…给他。比那个…好点。”
她的眼神复杂难辨,深蓝的眼底翻涌着疲惫、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许…还有某种遥远的、被触动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