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圣索菲亚教堂那口沉重的铜钟,恰好敲响了十一下。悠长而肃穆的钟声,如同神灵的低叹,穿透漫天狂舞的风雪,在死寂如坟的城市上空回荡、扩散。清冷的月光,艰难地穿过教堂高耸彩绘玻璃的重重阻隔,被折射、切割成诡异迷离的微弱光晕,透过结满冰花的窗棂,投射在林小蝶苍白而紧绷如弓弦的脸上。那双总是含着江南水乡般温婉笑意的杏眼,此刻冰冷坚硬得如同西伯利亚万年不化的冻土,唯有深处燃烧着两簇幽暗、决绝、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清晰地倒映着窗外那愈发密集、如同巨大白色裹尸布般垂落的雪幕。
就在那不断加厚、隔绝生机的雪幕之后,章府那高耸森严的围墙之外,几个模糊的黑影如同从地狱缝隙中渗出的鬼魅,无声显现!他们伪装成寒夜里瑟缩叫卖烤地瓜的小贩,围着一个小小的、正“滋滋”冒着可疑“白气”的铁皮桶。然而,那铁皮桶里飘散出来的气味,哪里是烤地瓜那暖心的甜香?分明是日本“金蝙蝠”香烟那廉价、刺鼻、带着侵略性辛辣的烟草味!风雪呼啸中,那几点烟头明灭不定的猩红,如同潜伏在黑暗深渊中饥渴野兽的眼睛,死死锁定着章府内院这扇透出微弱气息的窗!
陷阱!一张由冰与铁织就的死亡之网,已悄然收紧!
林小蝶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嶙峋发白,指尖冰冷得如同窗上的霜花。她轻轻抚过怀中三花猫因高度警觉而微微炸起的脊背毛发。猫儿琥珀色的瞳孔缩成针尖,喉咙深处滚动着低沉压抑的“呜呜”声,背脊弓起,每一块肌肉都绷紧如弦,蓄势待发!林小蝶俯下身,冰冷的嘴唇几乎贴到猫儿那因警惕而竖立的、绒毛轻颤的耳朵上,用只有这灵性能懂的气声,吐出三个冰冷如铁的字:
“去…老…地…方…”
话音未落,三花猫如同一道挣脱束缚的褐色闪电,尾巴如鞭般一甩,矫捷无声地跃上冰冷的窗台,身影只微微一顿,便毫不犹豫地纵身投入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狂乱翻飞的死亡雪幕之中!瞬间,被那狂暴的白色彻底吞噬,再无踪迹。
屋内重归死寂,死寂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
只有烛芯彻底熄灭后残留的一缕青烟,如同不甘的幽魂,在冰冷的空气中扭曲、盘旋、挣扎着上升,最终消散无形。
林小蝶如同一尊失去了所有温度的汉白玉雕像,静立在房间中央的昏暗中。几秒钟后,她忽而抬手,动作轻缓得如同抚摸最珍爱却即将永别的恋人,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将梳妆台上那面沉重的黄铜镜,极其细微地、精准地偏移了一个特定的角度——
一道清冷、锐利如同手术刀般的月光,如同舞台上的致命追光,精准地通过调整后的镜面反射,骤然刺破了床榻下方那片浓重的阴影!
借着这缕由她亲手“制造”的光线,林小蝶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带着冰冷的审视,扫过深色的地板。她的呼吸瞬间停滞——就在靠近床脚的位置,几个极其浅淡、几乎完美融入木纹的脚印轮廓,在月光下无所遁形!脚印的轮廓很模糊,步伐间距小而谨慎,显示出闯入者如同幽灵般刻意放轻脚步的姿态。然而,鞋底边缘沾染的、尚未完全凝结的雪水,在地板上留下了几道几乎不可察觉、却比周围木质颜色略深的、微湿的暗痕。
有人进来过!就在她离开这房间、如同在刀尖上行走的短暂时间里!而且,是个深谙此道、心细如发的老手!
林小蝶的心脏在胸腔里如同困兽般狂跳,撞击着肋骨,但她的脸上却如同覆盖了一层坚冰,没有任何表情的涟漪。她不动声色地挪步至梳妆台旁,指尖看似随意、实则精准地拂过抽屉边缘一个微小如米粒的凸起——暗扣完好无损,未被强行破坏。她以最轻微的动作拉开一条缝隙,目光如电扫过——发报机的微型零件如同沉睡的精灵,备用密码本那熟悉的纸张边缘,一瓶伪装成玫瑰香水的氰化物那冰冷的玻璃瓶身……都还在原位,位置分毫不差。
他们翻找过!像毒蛇般搜寻过这个房间!但他们没有找到最核心的东西!他们的目标极其明确,而且…他们无比确信,她这里一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窗外,风雪骤然加剧,如同末日降临前的狂啸。狂风卷着鹅毛大雪,疯狂地拍打着窗棂,发出密集如战鼓般的“噼啪”声!在这足以吞噬一切的喧嚣风声中,林小蝶凝神细听,她那经过无数次生死淬炼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敏锐地从狂风的嘶吼和雪落的杂音里,剥离、捕捉到了围墙外飘来的、几句刻意压低却依然无法完全掩盖的交谈碎片:
“(日语,急促)…まだ…确认…女…”(…还没…确认…女人…)
“(俄语,低沉)…周…信頼…时间が…”(…周…可信…时间…)
“(日语,冰冷)…待て…必ず…出る…”(…等着…她一定会…出来…)
日语!俄语!两种冰冷的语言,如同毒蛇与豺狼的低语,在这风雪之夜交织在一起!
林小蝶的嘴角,在浓重的阴影中,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足以冻结灵魂的弧度。果然如此。日本人,还有他们新结盟的“亲密伙伴”——那些贪婪的俄国情报鼹鼠,已经联手了。老周这个叛徒,就是他们深扎入章府骨髓、最致命的那根毒刺。而“红靴”娜塔莎…她在这肮脏血腥的交易里,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幕后的操盘手?还是…一枚同样危险、随时可能反噬的棋子?
她缓缓关上厚重的窗户,“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肆虐的风雪,也隔绝了外面那些如同秃鹫般窥伺的眼睛。
但隔绝不了的,是那如芒在背、深入骨髓的危机感,以及胸腔里那颗为信仰燃烧、为同志跳动、也为脚下这片摇摇欲坠的家园而激烈搏动的心脏。战斗,从未有一刻停止。而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