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沉重地压在通往双城堡的官道上。马蹄踏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回响,在死寂的旷野中传得很远,更添几分令人心悸的孤寂。章怀印策马在前,高大的身躯在颠簸中竭力保持平稳。他怀中,年幼的明仁终于在极度的惊吓和疲惫中沉沉睡去,只是那小小的眉头依旧紧锁,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小脸苍白,偶尔在梦中发出一两声压抑的抽噎,仿佛那破庙中的血腥与母亲的尖叫仍在撕扯着他稚嫩的神经。
林小蝶驱马与他并行,夜风撩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紧抿的唇线和凝重如霜的侧脸。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却像淬了冰的针,清晰地刺入章怀印紧绷的神经:“怀印哥,玉姑的伤…透着古怪。那一刀,位置看似凶险,直插心口,但…”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字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护卫马车中昏迷不醒的佟玉姑,“失血的速度,远不如预期。更诡异的是,她身体的凉意…太快了!快得不像刚刚受创的新伤,倒像是…寒气早已深入骨髓,此刻才彻底爆发出来。”
章怀印的心猛地一沉,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佟玉姑被绑缚在柱子上时,那异乎寻常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近乎解脱的认命眼神;红娘子被佟玉姑那声绝望尖叫打断的、关于明仁身世的未尽之言;还有佟玉姑昏迷前反复呢喃、如同梦呓般的名字——“赛音”……这些零碎的、被他强行压下的疑点,此刻在林小蝶冷静的分析下,瞬间被赋予了毛骨悚然的重量,拼凑出一个令人脊背发凉的轮廓。难道……玉姑她……?
马蹄声疾,离城门越来越近。城墙上稀疏的火把光芒,在浓重的夜色中如同鬼火摇曳。然而,未等他们靠近城门,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便从暗影中扑了出来,险些撞上章怀印的马头。是老管家周福!他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此刻散乱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声音因极度的惊恐而变了调:“掌…掌柜的!不好了!出大事了!城东…城东咱们最大的‘通顺皮货行’…走水了!火…火势冲天啊!”
章怀印勒住马缰,瞳孔骤然收缩:“什么?!”
“是有人…有人蓄意纵火!”周福喘着粗气,眼中满是骇然,“账房老刘…老刘他亲眼所见!就在半个时辰前,几个蒙面黑影翻墙进去,把火油泼得到处都是,一点火……那火‘腾’地就起来了!根本救不及!铺子…铺子怕是全完了!老刘还说…说那些人身手利落,放完火就跑,一眨眼就没了影儿…这…这是冲着咱们章家来的啊!”
章怀印与林小蝶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中充满了惊骇与瞬间明悟的寒意。红娘子在破庙浓烟中消失前,唇角勾起的那抹诡异而笃定的笑容,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现在两人脑海——这绝非孤立事件!皮毛行是章家重要的财源之一,这场大火,是警告,是报复,更是这场环环相扣、步步紧逼杀局的明确信号!对方不仅要命,还要毁掉章家的根基!
“回府!”章怀印的声音嘶哑,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命令,“加强戒备!周福,立刻派人通知衙门,再传信给各分号掌柜,提高警惕!小蝶,玉姑和仁儿,交给你了!”他眼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那是对幕后黑手的滔天恨意,也是对自身未能提前察觉的深深自责。
章府,这座往日里灯火通明、透着安稳富贵的宅邸,今夜却被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阴霾笼罩。灯笼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许多,在夜风中不安地摇曳,将巡逻家丁和镖师们紧张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佟玉姑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府内最清静、守卫也最森严的内室暖阁中。她面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前裹着厚厚的、浸透了上好金创药的白布,依旧有丝丝暗红缓慢洇出。府中那位德高望重、须发皆白的老医师王伯,正眉头紧锁地坐在榻边,枯瘦的手指搭在她冰凉的手腕上,凝神诊脉。旁边,林小蝶亲自守着一个小巧的紫铜药炉,炉火舔舐着药罐底部,散发出浓烈而苦涩的药香。她不时用银针沾取药液,极其精准地刺入佟玉姑几处大穴,同时掌心抵住她后心,将一股精纯温和的内力缓缓渡入,小心翼翼地护持着那缕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心脉。
时间一点点流逝,室内只闻药罐翻滚的咕嘟声和众人压抑的呼吸。良久,王伯才缓缓收回手指,捻着胡须,长叹一声,声音低沉而凝重:“夫人此番……真是命悬一线,险死还生啊!这一刀……”他浑浊的老眼望向章怀印和林小蝶,带着深深的困惑,“位置刁钻凶险,直逼心脉,换作常人,顷刻便毙。但…怪就怪在,刀锋入肉三寸,却极其巧妙地避开了心窍要害,仅仅割裂了旁支血脉。下手之人…力道、角度拿捏得…匪夷所思!看似夺命,实则…留了余地?”他顿了顿,摇头道:“只是失血过多,邪寒入体,已侵及肺腑。老夫已施针用药,辅以夫人内力护持,能否熬过今晚,醒来…尚需看夫人自身的造化与天意了。”
章怀印听着王伯的诊断,心中疑云更重。留有余地?红娘子那对弯刀的狠辣他亲眼所见,她怎会对玉姑“留有余地”?这与他记忆中黑水崖那个冷酷无情的女魔头形象截然不符!这“余地”是意外?还是…别有深意?
书房内,烛火跳跃,将章怀印紧锁的眉头映照得格外深刻。他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面对从佟玉姑冰冷(此刻已由林小蝶施以金针和内力,体温略有回升,但依旧低于常人)的贴身衣物中寻得的遗物。桌上铺着一块素白棉布,上面放着两样东西:
其一,是一个极其陈旧的香囊。布料早已褪色泛黄,边缘磨损得厉害,但上面绣着的并蒂莲图案,针脚却异常细密精致,依稀可见当年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