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其举到昏黄摇曳的烛光下,指腹在“断指”断口处极其缓慢、专业地摩挲、按压,感受着质地,又仔细检查指腹、指甲表面。
“不对。”章怀印的声音低沉冰冷,如腊月深潭捞出的寒冰,在这绝望悲泣声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脏骤停的穿透力。
“什……什么不对?!”佟二爷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章怀印,眼中燃起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名为“希望”的灰烬。
章怀印眼神锐利如刀,将“断指”稳稳举在烛光最亮处,指尖精准点在那精心描绘、娇艳欲滴的粉色梅花指甲盖上,声音带着洞穿阴谋的彻骨寒意:“这‘血’,腥气浮于表面,淡薄不凝,更带着一股子腌臜的、挥之不去的猪羊膻臊!绝非人血!”他拇指和食指指腹用力一捻,竟从“断指”边缘靠近断口处,捻下几丝极其细微、不易察觉的、浅褐色绒毛!他将绒毛展示在摇曳烛光下,那绒毛在火光中呈现出一种家畜特有的质感。
“看这毛!还有这断口的纹理,过于齐整,少了筋骨撕裂的韧感!指骨的硬度也不对!”章怀印的声音斩钉截铁,如法官宣判,“这是用猪或羊的幼崽蹄尖,精心削磨、染色伪装,再画上这梅花惑人耳目的!文梁的手指——是假的!他人暂时应无性命之忧!”
这结论如平地惊雷,瞬间在弥漫绝望的佟家众人心中炸开,那微弱的光亮骤然放大。
佟二爷浑身剧震,如被抽掉全身骨头,双腿一软,若非家仆眼疾手快扶住,几乎瘫倒在地。他死死抓住章怀印的胳膊,老泪纵横,嘴唇哆嗦,却发不出完整声音,只有劫后余生般的剧烈喘息。金氏在昏迷中似乎也感受到这丝生机,发出一声微弱呻吟。
然而,章怀印脸上却无半分喜色。他捏着那截假指,目光如淬火利刃,扫过上面那朵妖异梅花,又看向那封充满恶毒威胁的“血书”。最后,他缓缓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佟家残破屋顶,投向更深邃黑暗的所在,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得让刚升起一丝希望的众人再次如坠冰窟:
“手指是假的……但这威胁,这手段,这‘血眼’的问候……却是真的!绑走乃全,血洗佟府,索要扳指……柳条帮?哼!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血眼’!这,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章怀印旋即将佟二爷拉至角落,俯身凑近,声音极低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毅:“二叔,此事务必严守机密,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柳条帮耍这花样,野心勃勃,不达目的不会罢休。马上让东街金大爷和‘顺风耳’老六散布消息,就说佟家不惜一切代价,砸锅卖铁也要凑齐赎金。先稳住他们,为咱们争取暗中周旋的机会!”
言罢,他直起身,目光如电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刻意提高音量,口吻沉稳而决断:“绑匪要赎金,这是常理。孩子性命攸关,救人是当务之急!玉柱,玉林!把你们的私房钱都拿出来,能出去借的赶紧去。哪怕变卖所有,倾家荡产,也要凑够这一百两黄金!”这一番话,既为安抚人心,也是故意说给暗处的敌人听,如同抛出一枚惑敌的烟幕弹。
两人随即闪身进入里屋,厚重的木门“咔哒”关上,将外间的悲泣与恐慌隔绝。
昏暗中,佟二爷面色如铁,颤抖的手从贴身暗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枚绿翡扳指。翡翠在幽暗中散发着深邃而幽冷、仿若来自九幽冥河的绿芒,戒面上古老繁复的纹路,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不祥吸力。他紧紧攥着扳指,指节因用力而“咯咯”作响,眼中满是悔恨与愤怒交织的熊熊烈火:
“怀印!这帮丧心病狂的畜生!一百两黄金是要逼死我佟家!可这扳指……这扳指是你当年……绝不能让它落入这帮恶狼之手!那只会引火烧身,后患无穷啊!都怪我这破嘴,坏事啊!”
他痛心疾首,如受伤的野兽般低吼,拳头狠狠砸向自己干瘪的胸膛,发出沉闷声响。
章怀印眉头紧锁,目光落在扳指那幽绿的光芒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测的情绪。他语气坚定如磐:
“二叔,自责无用,先救文梁要紧。柳条帮在独龙岗盘踞多年,地势险要,他们又狡猾凶悍,官府多次围剿都损失惨重。强攻救人,只会白白送命,害了文梁。”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陡然锐利如冰,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江湖的恩怨,只能用江湖的方式解决。他们绑人索物,无非为利,不见得真会伤害孩子。我去会会赵奎!”
“你一人前去?!”佟二爷猛地死死抓住章怀印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嵌入对方骨肉,眼中满是惊恐与担忧:“那可是龙潭虎穴,有去无回!赵奎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怀印,你这是去送死啊!”
章怀印反手用力握住佟二爷枯瘦颤抖的手,传递出如山般沉稳、似熔岩般炽热的力量。他嘴角泛起一抹冰冷且狠厉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划破夜幕的闪电:“二叔,放心。究竟谁是待宰羔羊,谁是噬人的猛虎,还不一定!”他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一字一顿,坚定有力:“等我信号!”语毕,他决然转身,绛紫色的身影如暗夜猎豹,带着毅然决然的气势,大步消失在门外。
寒风似刀,呼啸着掠过荒凉的断崖,裹挟着江面刺鼻的腥气与枯草败叶的腐朽气息。断崖之上,一座依山开凿、形如野兽利齿的地窨子,黑洞洞地张着大口,散发着阴森不祥。
赵奎,这个满脸横肉、独眼戴罩的悍匪头子,正咧着嘴,发出夜枭般的狞笑。他一只穿着肮脏油腻牛皮靴的大脚,如戏耍蝼蚁般,缓缓地、带着残忍的快意,狠狠碾在佟文梁完好的左手小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