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烬没有离开北域圣地。
他就地在那片开始复苏的焦土边缘,用某种黏稠的树脂和岩石,亲手垒砌了一间简陋的石屋。石屋正对着那最早冒出绿芽的地方,推开窗就能看到。
他遣回了所有妖王和大部分蛇影卫,只留下阿影(魂体伤势稍缓后)带着少数几名蛇影卫在远处警戒,非召唤不得靠近,以免干扰圣地的微妙平衡。
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这片土地上。
最初的几个月,他几乎是疯狂的。他动用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试图感知、沟通、甚至捕捉到苏棠存在的证据。
他用神识寸寸扫描土地,结果一无所获。 他尝试用精血绘制古老的招魂阵,阵法毫无反应。 他对着空气说话,呼唤她的名字,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风雪。 他甚至强行催动尚未恢复的力量,想要撕裂空间查看维度缝隙,却差点让魂体再次溃散。
一次次尝试,一次次失望。
那几点绿芽和微弱的生机,仿佛只是残酷的幻觉,是对他漫长生命开的一个恶劣玩笑。
他变得沉默,易怒,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石屋周围经常弥漫着低气压,连阿影都不敢轻易靠近。
而苏棠的真灵,就日日夜夜地陪伴在他身边。
她看着他一次次徒劳地尝试,看着他眼中希望燃起又熄灭,看着他对着虚空露出痛苦茫然的表情,看着他深夜独坐石屋,对着那片逆鳞碎片一言不发…
她心痛得无法呼吸。她拼命地想要靠近他,想要触碰他,想要告诉他“我在这里”。她调动起全部意志去影响那些植物,让它们长得更茂盛一些,让溪流的声音更清脆一些。
她甚至尝试着,在他经过时,让一朵刚刚绽放的小花,轻轻蹭过他的衣角。
容烬感觉到了衣角的触动,猛地停下脚步,死死盯住那朵花。他的呼吸都屏住了,金瞳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仿佛要将那朵花看穿。
苏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以为他发现了!
但最终,容烬眼中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他缓缓蹲下身,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花瓣,低声苦笑:“…是风吧…”
他只是觉得,这圣地复苏的生机,带着一丝她的气息,让他莫名眷恋,以至于都开始产生错觉了。
苏棠的真灵在一旁,无力地“看着”,充满了绝望。
时间一天天,一月月地流逝。
北域的极昼极夜交替轮回,风雪来了又走。
容烬渐渐不再做那些疯狂的尝试了。他好像接受了一个事实——他找不到她,至少用常规的方法找不到。
但他并没有离开。
他变得像是这片圣地的守护者,或者说…一个沉默的园丁。
他开始学着辨认那些新生的植物,小心翼翼地为它们除去周围的焦黑碎石。他会用力量融化冰雪,引水灌溉那些干燥的土地。他甚至会耐心地坐在溪边,看着水流一点点冲刷出新的河道。
他的气息依旧冰冷,但动作却异常温柔。仿佛他照顾的不是花草,而是易碎的珍宝。
他经常对着那些植物自言自语。
“今天又长高了一点…” “这株好像很耐寒…” “你看,你以前最喜欢的那种小白花,这边也开了一小片…” “棠棠…如果你在…会喜欢吗?”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苏棠的真灵就守在他身边,“听”着他每一句低语,心酸又温暖。她努力地让那些被他照顾的植物长得更好,开出更美的花,作为无声的回应。
五年时间,就这样在无声的守望中流淌而过。
圣地已经大变样。虽然远不如最初的仙境,但不再是死寂的焦土。大片大片的绿色铺展开来,虽然多是耐寒的苔藓和地衣,但也点缀着各色顽强的小花。溪流汇聚成了小河,清澈见底。连空气都变得湿润清新。
那面血脉石壁下的山洞入口,甚至爬满了翠绿的藤蔓,开出了星星点点的蓝色小花。
容烬的石屋也被藤蔓缠绕了一半,仿佛与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
他看起来沉稳了许多,眉宇间的戾气和焦躁被一种深沉的平静取代,只是那双金瞳深处,依旧藏着化不开的寂寥和思念。他的魂体在圣地生机和自身调养下,基本稳固下来,但距离完全恢复还很遥远。
这五年,外界并不平静。
渊主(次级意识)虽然没有再发动大规模攻击,但小规模的骚扰和渗透从未停止。它在不断试探,学习,进化。
凌霄、周敏、两位局长将109局管理得井井有条,与妖灵界合作愈发紧密,全球清剿和防御从未放松。苏航、张泉、何晶,林默等人也时常会来北域看望容烬,带来外界的消息,也看看圣地的变化。
他们每次来,都能感觉到圣地的生机更加浓郁,也能感觉到容烬身上那种深沉的、仿佛与土地联结在一起的孤寂。
他们依旧感知不到苏棠,但看着这片重新焕发生机的土地,看着容烬那双始终带着一丝微弱期盼的眼睛,没有人忍心说出那个最残酷的猜测。
也许,希望真的就在这片土地之下。
这一日,容烬像往常一样,坐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手里拿着那片逆鳞碎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
五年的时光,似乎并没有在碎片上留下痕迹,它依旧冰冷黯淡。
“五年了…”他低声自语,声音融入潺潺流水声中,“你还是不肯出来见我一面吗?”
四周只有风声和水声。
忽然,一阵略带寒意的风吹过,卷起了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身边的水面上。
其中一片粉白色的花瓣,仿佛有了灵性一般,竟然逆着水流,晃晃悠悠地,最终轻轻贴在了他放在膝上的手背上。
冰凉,柔软,带着一丝极淡的香气。
容烬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没有立刻抬头,也没有动作。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着手背上那片花瓣。金瞳之中,仿佛有冰川在缓缓裂开。
五年了。每一次细微的异动,他都告诉自己是巧合,是自然,是错觉。
但这一次…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周围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花朵,扫过波光粼粼的溪面,扫过这片被他亲手一点点唤醒生机的土地。
他的目光深邃,仿佛要穿透这一切的表象,看到那最深的本质。
他依旧什么都感知不到。
但他心中那份几乎被磨平的执念,却在这一刻,如同被春雨滋润的枯草,疯狂地滋生起来。
他轻轻握住那片花瓣,贴在心口的位置,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用极其肯定的语气,低声说道:
“我知道你在这里。” “我会等。” “一直等下去。”
微风拂过,吹动他的发丝和衣角,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又像一个温柔的拥抱。
苏棠的真灵就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相守,却看不见,听不见,触不到。
这咫尺天涯的距离,或许就是命运对他们最深沉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