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楼就在革委会后面不远,午后的阳光晒得水泥台阶有些发烫,空气里飘着公共厨房特有的油烟和饭菜混合的味道。青山从后座上划拉了不少东西,都装在箱子里,抱在怀中,
又冲海生道:“海生,帮我把那个箱子也搬下来!”青山努努嘴。
两人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陈海生紧随其后,在一扇漆色斑驳的绿门前停下。
敲门声刚落,门就从里面开了。
雪莲嫂子围着围裙的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热情的笑意,“呀!青山来啦?快进来快进来!”她热情地招呼着,目光随即落在陈海生身上。
“嫂子,”青山笑着应道,侧身让出陈海生,“这是新林镇派出所的陈海生所长,海生,这是刘主任的爱人,雪莲嫂子。”
“嫂子好!打扰您了!”陈海生立刻微微躬身,脸上堆起恭敬的笑容。
“哎哟,陈所长,快别这么客气,快请进!”雪莲嫂子连忙摆手,让开身子。屋里地方不大,但收拾得井井有条,水泥地拖得发亮,靠窗一张方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月份牌和几张奖状。
青山熟门熟路地把箱子放在门边的五斗橱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嫂子,一点新林的土产,山货啥的,不值钱,就是点心意,您别嫌弃。”
箱子里露出油纸包着的干蘑菇、熏肉,还有几个圆滚滚、表皮带着白霜的山核桃,另一个箱子里是半箱烟,里面还有几瓶好酒。
雪莲嫂子看了一眼,嗔怪道:“青山,你看你,来就来,又带东西!新伟知道了又该说我了。”话虽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却更深了些,透着一丝欣慰。“你们坐,坐!我正和面呢,一会儿蒸馒头,中午在家吃饭啊!喝点水啊,暖瓶里有。”她指了指桌上的竹壳暖瓶和几个白瓷杯。
“嫂子您忙您的,甭管我们,我们坐会儿就走。”青山说着,自己动手拎起暖瓶给陈海生和自己倒水。水是温的,带着点漂白粉味儿。
陈海生拘谨地坐在硬木椅子上,双手捧着白瓷杯,打量着这间朴素的干部家庭。窗台上摆着两盆君子兰,给屋子添了些生气。他注意到青山在这里很放松,自己心里那份因即将见到更大领导而绷紧的弦,也稍稍松弛了一点。
“陈所长在新林工作挺忙的吧?”雪莲嫂子一边在靠墙的小案板上揉着面团,一边问。
“是,是挺忙的,基层事情杂。”陈海生赶紧回答。
“青山就是倔,当年让他去念大学,多好的机会,说啥也不去……”她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惋惜,但并无责备。
“咳,嫂子,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青山笑着打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我觉得现在挺好,自由自在。”
雪莲嫂子摇摇头,没再往下说,专心揉面,面团在她手下发出规律的“噗噗”声。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她挽起的袖口和沾着面粉的手腕上。
又闲聊了几句家常,主要是青山在问刘新伟的身体和家里孩子的情况。约莫坐了二十来分钟,青山看看墙上的挂钟。
“嫂子,我们得去招待所开个房间,收拾一下,晚上还得去国营饭店。”青山站起身。
“啊?不留下吃饭吗?”王秀琴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招待所就在前面街口右拐,不远。”
“知道了嫂子,那我们先走了。”青山示意陈海生。
“谢谢嫂子!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慢走啊!”王秀琴送到门口。
下了楼,坐进吉普车,陈海生才感觉刚才那股紧绷的劲儿彻底卸了下来。家属楼里的家常气息,冲淡了些许官场应酬的紧张感。
“青山哥,你跟刘主任家……真熟。”陈海生感慨道,发动了车子。
青山靠在副驾椅背上,闭着眼养神,嘴角漾开一丝淡淡的笑意:“嗯,认识好些年了。刘主任人不错,嫂子也厚道。走吧,招待所眯一会儿,晚上才是重头戏。”
革委会家属院出来,转过两条街,就到了国营宾馆,路过国营饭店时,买了二十个包子,中午就吃包子了。青山显然熟门熟路,在前台打了个招呼,登记完,就拿了两把钥匙领着海生上楼。
房间在二楼尽头,门一开,屋里陈设简单,两张并排的铁架床,铺着蓝格子床单,一张掉了漆的木头桌子,两把椅子,墙角立着个脸盆架,上面放着一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脸盆。
“凑合歇会儿吧,条件就这样。”青山随手把外套扔在靠窗的那张床上,自己也坐了下来,长长地吁了口气。
陈海生放下手里的小旅行包,走到窗边,撩开淡绿色的窗帘往外看了看。楼下是条小街,偶尔有推着自行车的人经过,带起一阵尘土。他回身,坐在另一张床上,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先吃点包子,中午就对付一口,吃饭我们去国营饭店先订下包房和菜单。”
陈海生点点头,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面粉的香气在嘴里弥漫开来。他看着窗外,阳光斜斜地洒在街道上,显得有些慵懒。
“青山,”陈海生咬了一口包子,心里那点紧张感在安静下来后又冒了出来,“晚上见张局……有啥需要注意的吗?”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随意些,但眼神里的探询藏不住。
青山靠在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上,正全力对付着面前的包子,闻言眼皮也没抬:“张局那人,我也没见过。你在他面前,少说虚的,多讲点实在的。新林镇那些事儿,治安难点,处理过的案子,解决的实际困难,这些他爱听。汇报工作嘛,就得有汇报的样子,别绕弯子,也别太露怯。有刘新伟在,场面不会冷。”
他顿了顿,睁开眼瞥了陈海生一下,“你那网兜子先放车里,还有我在后座上也放了个箱子,都是给张局的,别太扎眼,到时候看张局有没有开车来,有的话就直接放他车里,没有的话,吃完饭你送他回家。”
“知道,知道,”陈海生连忙点头,“青山,你那箱子里放的啥,这帮我办事咋好意思让你出东西呢!”
“里面半箱烟,两瓶酒,嗯,还有两块手表。”
“吸!兄弟,你这么大手笔,那我可要承你好大的人情了。”
“自家兄弟,不说那个。。。”
二人吃完包子,又去国营饭店订好了包房和菜单。重新回到房间,犯困,休息片刻。
青山躺在床上,闭上眼,“眯一会儿,养养精神。晚上喝酒是免不了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市声。陈海生靠在冰凉的铁床架上,却毫无睡意。他反复琢磨着青山的话——“少说虚的,多讲点实在的”。
时间在等待中显得格外漫长,墙上的挂钟指针一格一格地挪动,陈海生不时抬头看看。青山倒是呼吸均匀,似乎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