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拨，是三个女人。穿着绣着暗纹的旗袍，看着不像这小地方能出来的人。为首的那个，别人叫她清荷，看着年纪有点大，但长的俊俏，气质清冷，坐在那儿不言不语，却比王老爷子那帮人带来的压力还大。
我知道她们，红绣山庄的掌舵绣娘，个个手眼通天。林月玲，我媳妇，就是从那地方出来的。此刻她紧紧挨着我，脸色煞白，手指冰凉，死死攥着我的衣角。
店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秋雨声，敲得人心烦。
王老爷子总是时不时的看我一眼，好像有些难以启齿。我一想也是，一个大族长带着一帮长辈来求一个小辈，确实是有些难为情。
虽然看上去不好意思，但碍于其他人也没有开口，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开了口。王宗翰老爷子清了清嗓子，那声音涩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七郎啊……按辈分，你得叫我一声叔公。今天……唉，今天叔公豁出这张老脸，带着族老们，还有红绣山庄的几位贵人，实在没法子了，有桩泼天的大事，要求到你门上了。”
我撩起眼皮，没接话，等着他的下文。我这铺子，做的就是些看相、卜卦、调理些小来小去的营生，混口饭吃而已，何德何能劳动这几尊大佛？
王老爷子见我不吭声，又叹了口气，声音更沉了：“是为了月玲这孩子的爷爷，林怀瑾，林老爷子。”他尤其着重提了一下月玲这孩子，好像生怕我听不见一样。
感觉到月玲的身子猛地一抖，我连忙递了只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林老爷子……他怎么了？”用另一只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问。
“老爷子是国家的栋梁，顶天立地的人物！可……可天不怕人，得了绝症！”王老爷子眼圈有点红，“国内外的顶尖大夫都请遍了，没用！诊断书下来……就，就只剩三个月了！”
空气中的气氛，很沉重，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月玲的眼泪“唰”地下来了，没出声，就是那么默默地流，比窗外的冷雨还让人心里头发堵。她和爷爷见面不多，可那血脉里的牵连，终究做不得假。
王老爷子继续说：“老爷子一辈子的心血，都扑在一项关乎国运的大研究上，眼看就要成了，他唯一的念想，就是能亲眼看着成果出来。为了这，上面动用了不知多少资源，寻访世间续命的法子……可，可人力终有尽时啊！”
这时，那个叫清荷的绣娘开口了，声音跟她的人一样，清清冷冷的：“林家与我红绣山庄渊源极深。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山庄得知消息后，也曾动用关系，寻访古籍秘法。但……此事涉及逆天改命，夺天地造化，寻常手段，已无能为力。”
她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穿透力：“我们查到，或许只有一种早已失传的续命奇术，才有一线可能。而这，需要找到几件蕴含莫大因果的世间奇物，布下瞒天过海之局。”
我心中一惊，忽然想起师父的记事，本上似乎记录了只言片语。
王老爷子接过话头，语气近乎哀求：“七郎，我们知道，你跟你师父学了真本事，不是那些江湖术士能比的。族里老一辈的，都记得你师父当年的手段！我们……我们也当真是走投无路了，才抱着万一的希望，来求你！救救老爷子，也当是……全了月玲这孩子的孝心！”
“七郎……”月玲转过身，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掐进我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求你，救救我爷爷……我就这么一个爷爷……我知道难，知道危险……可我没办法了……”
她一边说着，整个人都在颤抖，腿一软就要往下跪。
我赶紧一把捞住她，死死搂在怀里。她能感受到她身子的颤抖和那股子绝望的悲恸。我看着怀里哭成泪人的媳妇，又看看面前这一张张写满期盼的脸。
还真是难以拒绝呢！
逆天续命？这他妈是玩儿火的勾当！一个弄不好，别说救人，自己都得搭进去，魂飞魄散都是轻的。这浑水，太深了！
可……低头看着月玲那张挂满泪的脸，这是我媳妇，我答应过要护着她。
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把肺里的空气都挤干净了。
“别哭了……”我声音沙哑，拍了拍她的背，然后抬头，看向王老爷子，“这事……太大了。容我想想。”
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送走那群心思各异的的人，我把哭得快虚脱的月玲哄睡着。
然后，怀着沉重的心思把自己关进了铺子后堂那间用来静修的小屋。屋里就一张破蒲团，四壁空空。
“咔哒。”我从里面锁死了门。
月玲就这么在外面守着，每天把新的饭菜带来，收走旧的饭菜。
第一天，屋里没动静。
第二天，还是没动静。
第三天，月玲贴着门缝听，只能听到我压抑到极致的粗重呼吸。
第四天，第五天……
到了第七天，连那点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门缝底下摆着的饭菜和水，还是一动没动。
月玲在外头急得团团转，后悔得直掉眼泪，怕我没救成她爷爷，先把自己折进去了。
第七天半夜，月玲紧咬着牙，几乎要砸门的时候，她忽然觉得，门后那股死寂的气息，变了。说不清道不明，像是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又像是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弥漫了出来。
屋里头，我盘坐在蒲团上，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爆皮，像个活鬼。但这七天，我的魂儿好像飘出去了，在一片混沌里浮沉，无悲无喜。
没有死去，却也没有醒来。
就在这混混僵僵的时候，一段不属于我的知识，硬生生塞进了我脑子里。不是文字，不是图，就是一种明悟，关于那几件要命玩意儿的明悟。
当我试图看清最后那件替代品的模样时，一阵钻心的剧痛猛地袭来，差点把我魂儿都撕碎。
我“嚯”地睁开眼。
眼里没有半点喜色，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连我自己都害怕的惊骇。
他娘的，这回，真是窥见天机了。
可这窥见的天机，是救命符，还是催命符，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