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无声地下降，失重感拉扯着苏晚的胃。傅司寒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手指，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却驱散不了她骨髓深处渗出的寒意。人造进化体。实验体002。这些冰冷的词汇在她脑海中横冲直撞，撕扯着二十年来对\"自我\"的全部认知。
\"到了。\"
傅司寒的声音在狭窄的电梯内响起，低沉而克制。电梯门无声滑开，一股混合着陈旧电子设备与某种消毒剂的气味扑面而来。苏晚的瞳孔在黑暗中自动调节，金银脉络在皮肤下微微发亮——这是她作为\"人造物\"的又一证明。
眼前的景象让她呼吸一滞。
这是一个比上层大十倍的球形空间，墙壁由无数六边形合金板拼接而成，每一块上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微电路。空间正中央悬浮着一个巨大的透明培养舱，足有三米高，舱内充满了淡蓝色液体，连接着数十根粗细不一的管线。培养舱周围环绕着七台造型怪异的主控终端，它们的显示屏早已熄灭，但机身上那个醒目的标志让苏晚后颈汗毛倒竖——
双蛇缠绕权杖。
方舟议会的标志。
\"这里是'摇篮'。\"周教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步履蹒跚地走向最近的主控台，手指轻抚过积灰的表面，\"'永生计划'最初的实验场，也是清婉与我发现议会真面目后，秘密改造的避难所。\"
苏晚挣脱傅司寒的手，踉跄着走向中央培养舱。随着距离缩短，她后脑芯片的位置开始剧烈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深处苏醒。培养舱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冷凝水，她颤抖的手掌抹开水雾，终于看清了舱内景象——
一个胚胎。
准确地说，是一个处于发育中期的人类胎儿标本，悬浮在淡蓝色液体中。它蜷缩的姿态如同子宫中的婴儿，但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脊椎部位延伸出几根细小的、类似神经接驳器的金属线。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的头部——半透明的颅骨下，大脑表面布满了微小的芯片节点，像一粒粒银色芝麻。
\"这是'原型体'。\"傅司寒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声音里带着某种压抑的痛苦，\"议会最初的'完美进化体'构想——将人类胚胎与纳米级量子计算机融合，创造出兼具生物适应力与机械计算力的新物种。\"
苏晚的胃部翻涌，喉咙泛起酸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后脑的芯片疤痕与胚胎头部的节点何其相似。
\"他们成功了？\"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不。\"周教授按下主控台上的隐藏开关，球形空间的天花板突然亮起，投射出一片浩瀚的星空全息图，\"胚胎在发育到第七个月时出现不可逆的神经崩溃。议会认为问题出在'生物基质过于脆弱'，决定改用成年人体进行改造。\"
全息影像变换，显示出一排排浸泡在营养液中的成年人，他们身体连接着更多、更粗的管线，表情痛苦扭曲。苏晚在其中看到了年轻的傅司寒——他双目紧闭，太阳穴插着电极，胸口有一个醒目的\"001\"标记。
\"司寒是唯一存活下来的实验体。\"周教授的声音低沉下来，\"他的'时痕亲和'体质意外激活，让他在无数次致命实验中通过'时间回溯'幸存下来。议会如获至宝，开始专注于开发他的能力。\"
影像再次变换，显示出一个复杂的能量提取装置——正是阿尔法保存舱的雏形。
\"他们把他当成永动机。\"苏晚攥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一个可以无限榨取的时间能量源。\"
傅司寒的侧脸在蓝色光影中如同冰雕，暗金瞳孔微微收缩：\"直到沈教授发现真相。\"
全息画面切换到一个面容清丽的女人——苏晚的\"生母\"沈清婉。她站在议会圆桌前，正激烈地争辩着什么，身后投影着大量数据。画面一角显示日期：2023年9月18日。
\"那天清婉在例行数据分析时，发现了议会的'净化协议'。\"周教授走到苏晚身边，指着全息影像中一闪而过的加密文件，\"他们根本不想要什么'人类进化'，而是要筛选出'合格品'，清除其余'污染源'，建立绝对控制的精英社会。\"
影像中的沈清婉脸色剧变，悄悄拷贝了数据。当晚，她与周教授在这个秘密实验室里通宵达旦，制定对策。
\"我们决定创造对抗议会的武器。\"周教授的声音突然哽咽，\"利用司寒的基因序列和清婉自己的脑波图谱，培育一个议会无法预测、无法控制的'变量'。\"
全息画面跳转到一组复杂的基因图谱，两条螺旋结构相互缠绕，逐渐融合成一个全新的、更加复杂的序列。
\"实验体002。\"傅司寒凝视着苏晚，暗金瞳孔深处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也就是你。\"
苏晚踉跄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合金墙。她的大脑拒绝接受这个信息，但身体深处某种本能的共鸣却在尖叫着承认——这就是真相！她不是什么\"重生者\"，而是被精心设计的\"武器\"！一个用来对抗方舟议会的活体炸弹！
\"那我的'记忆'呢？\"她嘶哑地质问，\"前世被陆铭轩害死的记忆？重生？这些都是...植入的假象？\"
\"不全是。\"周教授叹息着调出另一组数据，显示出一个年轻女孩在病床上昏迷的画面——那赫然是十五岁的苏晚！\"清婉确实有个女儿，也叫苏晚，但在车祸中脑死亡。议会强迫她使用女儿的基因基质作为'实验体002'的载体，说是'情感纽带能提高稳定性'。\"
画面中的沈清婉泪流满面地抚摸着昏迷女孩的脸，然后颤抖着将一个微型芯片植入她的后脑。
\"这是'涅盘芯片'。\"傅司寒指向苏晚的后脑，\"里面储存着清婉毕生研究数据和一段模拟记忆——基于议会最可能采取的行动路径，预演的'未来悲剧'。目的是确保你在觉醒后，会本能地对抗议会扶植的势力，比如陆家。\"
苏晚的膝盖发软，不得不扶着墙壁才能站稳。她所有的仇恨、痛苦、复仇欲望，竟然都源自一段\"预设程序\"？甚至连对傅司寒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也不过是基因层面的设计？
\"那我到底是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得可怕，\"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偶？一段执行复仇代码的程序？\"
\"你是苏晚。\"傅司寒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芯片可以植入记忆，但无法创造灵魂。你的愤怒、你的坚韧、你为了保护外婆不顾一切的决心——这些都不是程序能模拟的！\"
他的暗金瞳孔在近距离下如同熔化的金属，蕴含着惊人的热度：\"这四十七次轮回里，我见过无数'变量'，只有你——每一次！每一次都会做出超出议会计算的选择！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如此恐惧你！\"
头顶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整个地下空间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全息影像闪烁几下，熄灭了。
\"猎犬突破防御了！\"周教授扑向主控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最多三分钟就会找到入口！\"
傅司寒拉着苏晚冲向球形空间另一侧的紧急通道：\"跟我来！清婉在这里藏了能对抗猎犬的武器！\"
苏晚麻木地跟着他跑，大脑仍在处理海量的信息。通道尽头是一个小型武器库，架子上摆放着几件造型奇特的装备。傅司寒抓起一把通体银白、枪管呈螺旋状的手枪塞给苏晚：\"时痕干扰器，能暂时打乱猎犬的时间锚定点。\"
他又取下一条镶嵌着紫色晶体的腕带戴在自己手上：\"逆熵手环，可以小范围逆转时间流，但每用一次都会加速我的基因崩溃。\"
苏晚机械地检查武器，突然抬头：\"为什么是我？\"她的声音颤抖却清晰，\"在所有'变量'中，为什么选择我作为'武器'？\"
傅司寒的动作顿住了。通道另一头传来猎犬特有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越来越近。
\"因为清婉在你芯片里藏了钥匙。\"周教授突然出现在门口，手里捧着一个黑色金属盒，\"能解锁议会核心数据库的量子密钥。只有你的脑波频率能够激活它。\"
她将金属盒递给苏晚，眼神复杂：\"这也是为什么议会不惜一切代价要捕获你。密钥里存着七位议长的真实身份和位置。\"
又一记爆炸震得天花板开裂。猎犬的嘶鸣已经近在咫尺。
\"没时间了！\"傅司寒猛地将苏晚推向另一条通道，\"带秘钥和外婆从c出口走！我来拖住猎犬！\"
\"不！\"苏晚挣开他的手，银白瞳孔燃烧着怒火，\"我不会再被任何人安排命运！不管是议会、母亲、还是你！\"
她举起时痕干扰枪，大步走向声源方向：\"如果我是武器，那就让我发挥真正的用途！\"
傅司寒怔了一瞬，突然低笑出声。那笑容里带着骄傲和某种释然：\"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启动逆熵手环，紫色晶体亮起不祥的光芒，\"那就一起。像在阿尔法保存舱那样。\"
苏晚瞬间明白他的意思。在时痕陷阱中，他们的能量共振曾撕碎坚固的合金。她点头，主动握住傅司寒的手。金银脉络与暗金光流在两人皮肤接触处交织，形成一种全新的、更强大的能量回路。
猎犬终于突破最后一道屏障，庞大的灰白色身躯挤进通道。它没有眼睛的头颅转向两人，巨口咧开，露出层层叠叠的锯齿状尖牙。
\"现在！\"
两人同时释放能量！金银与暗金的光流螺旋缠绕，如同dNA链般轰向猎犬！时痕干扰枪的银白光束与逆熵手环的紫光在途中交汇，形成一道彩虹色的能量洪流！
猎犬发出刺破鼓膜的尖啸，液态金属般的身躯在能量冲击下剧烈扭曲！它的时间锚点被干扰，身体各部分开始以不同速度老化或再生！一条前肢退化成婴儿般的细小，另一条却膨胀成巨人尺寸！巨口开合间，尖牙不断生长又腐朽！
\"再来！\"傅司寒吼道，逆熵手环的紫光已经蔓延到他小臂，皮肤开始出现龟裂。
苏晚再次扣动扳机，但这次时痕干扰枪只发出微弱的闪光——能量耗尽了！猎犬趁机扑来，变形的巨爪横扫，将傅司寒狠狠拍在墙上！骨骼碎裂的闷响让苏晚心脏骤停！
\"傅司寒！\"
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徒手抓住猎犬另一条袭来的前肢。接触的瞬间，后脑芯片突然爆发前所未有的灼痛！一段陌生的记忆碎片强行插入她的意识——
一个纯白的房间。七把高背椅围成圆圈。每把椅子上坐着一个模糊的身影，他们的声音经过扭曲处理：
\"实验体002已激活，执行清除协议。\"
\"附议。优先回收量子密钥。\"
\"启用'末日时钟'倒计时。\"
\"批准使用战略级时痕武器。\"
记忆碎片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复杂的坐标数据，如同烙印般刻在苏晚脑海中——那是量子密钥解锁的第一层信息！七位议长之一的实时位置！
猎犬的利爪已经刺入她肩膀，鲜血顺着银色前肢滴落。剧痛反而让苏晚更加清醒，她狞笑着看向这个怪物：\"找到你了，议长大人。\"
她沾血的手猛地按在猎犬头部！后脑芯片超负荷运转，将刚获得的坐标数据转化为一段针对性的时痕病毒，通过血液接触直接注入猎犬核心系统！
猎犬全身瞬间僵直，液态金属躯体如同被冻结般凝固。它的内部传来一连串电子设备过载的爆裂声，巨口张开，发出不似生物的机械音：
\"警告！核心坐标泄露！启动自毁程序！倒计时10、9、8...\"
傅司寒拖着受伤的身体扑来，将苏晚护在身下：\"小心！\"
\"3、2、1——\"
猎犬的身躯如同被无形大手捏碎的易拉罐，瞬间坍缩成一个无限小的奇点，然后——
轰！！！
比太阳更耀眼的白光爆发！整个通道在时痕爆炸中扭曲变形！冲击波将两人狠狠抛飞，重重摔在金属地面上。苏晚的耳中只剩下尖锐的耳鸣，视野被白光占据，身体仿佛散架般疼痛。
当光芒终于消散，猎犬原先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完美的球形空洞，边缘的金属呈现熔化和瞬间冷却的诡异状态。更可怕的是，空洞周围的空气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就像透过高温热浪观察景物——那里的时间流速被永久改变了。
\"苏晚！\"傅司寒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能动吗？\"
她艰难地撑起身体，发现傅司寒的情况更糟——逆熵手环的紫光已经蔓延到他肩膀，所过之处皮肤龟裂，露出下方闪烁着金光的组织。他的暗金瞳孔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熄灭。
\"你...\"
\"副作用而已。\"他勉强扯出笑容，却因疼痛而扭曲，\"比起这个，你看到什么了？芯片激活了？\"
苏晚点头，将坐标信息共享给他：\"七位议长之一，就在上海浦东，陆家嘴环球金融中心顶层。\"
傅司寒的瞳孔骤然收缩：\"陆家？不可能，他们只是议会的...\"
\"棋子？\"苏晚冷笑，\"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周教授踉跄着跑来，手里拿着一个应急医疗包：\"我们必须立刻转移！猎犬的自毁信号会引来更多追兵！\"
傅司寒挣扎着站起：\"去备用安全屋。然后...\"他看向苏晚，眼神复杂，\"决定权在你。要去找那位议长吗？\"
苏晚没有立即回答。她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双手，皮肤下的金银脉络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后脑芯片的灼痛已经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清明。所有的记忆——真实的、植入的、重生的、虚构的——都在她脑海中找到了各自的位置，不再混乱，不再痛苦。
\"我不是武器。\"她轻声说，更像是对自己的宣告，\"但我会结束这一切。\"
她抬头，银白瞳孔中燃烧着冰冷的决意：\"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所有被议会当成实验品的人。为了沈清婉，为了你...\"她的手轻轻拂过傅司寒龟裂的皮肤，\"为了我们自己。\"
傅司寒凝视着她，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寻常的冷冽，只有纯粹的、灼热的骄傲。他握住她的手，暗金与银白的光芒再次交织：
\"那就让议会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