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
比最深的海洋更黑暗,比最寂寥的旷野更荒芜。唯有星辰,像无数冻结的钻石,永恒地钉在黑天鹅绒之上,冰冷,遥远,沉默。
“逐星者”号航行在这片无垠的静默虚空中,如一粒孤独的金属微尘,拖着淡蓝色的离子尾迹,驶向那蓝色的家乡。
舰桥主屏上,代表目的地的光点旁,跳动着一行冰冷的数字——至地球:0.15光年。以当前极限速度0.3倍光速计算,这仍是一段漫长的、令人身心俱疲的漫长归途。
司星墟站在舷窗前,目光穿透复合玻璃,望向那片吞噬了一切光与声的深渊。他的面容带着穿越“幽天”遗迹后的疲惫,但瞳孔深处却燃着一种无法熄灭的忧思。
幽天文明的终极审判——那场关于文明存续资格的审视——如同冰冷的刻痕,深深刻在他的意识里。人类,侥幸通过了那次审判,但也窥见了自身在宇宙尺度下的渺小与脆弱。
“下一个……”他几乎无声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窗沿,“幽天之后,又会是什么在等着我们?宇宙……从不缺少‘考官’。”
他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人类文明正如一个蹒跚学步的婴儿,突然被抛入了布满巨人遗迹与未知法则的深邃丛林,每一次触碰过去,都可能引爆未来。
“司博士,”莉娜医生的声音轻轻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是否考虑进入休眠模式?这能最大程度减轻深空幽闭环境带来的心理影响。”
“先不用了,”他微微一笑,“剩下的时间,我想好好看看这片宇宙。毕竟,像这样的太空旅行,一生也许就只有一次。”
莉娜医生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地道:“大家都和你抱有同样的想法。不过,如果改变了主意,可以随时找我。”
……
“玄女,汇报目前状态。”
玄女的全息投影瞬间出现在司星墟身旁。她的形象比离开地球时更加凝实,甚至连反应都更加灵动了。她的通讯核心通过量子纠缠与地球保持着即时联络,而发生纠缠的介质,正是如今在青铜神树上那个“暗物质绸缎”。
“地球方面一切正常。”玄女报告,声音没有波澜,“信息流稳定。弗里曼主席转达了联合国的问候,并期待我们早日回家。”
司星墟微微点头,目光仍未离开星空:“过滤网络呢?有异常吗?”
“持续运行中。舰载信息系统正在接收本宇宙象限的背景辐射、中子星脉冲、各类电磁波杂讯……信息熵极高,但均在预期模型之内。”玄女顿了顿,像是一个最精密的仪器在调整感知的焦距,“未检测到明显具有恶意或高指向性的信息源。”
这就是他们日常的航行的状态:在广袤得令人绝望的空间里,依靠人类文明最先进的技术,捕捉着宇宙的“噪音”,并期望从中听到一丝非自然的、或许预示着危险或机遇的“低语”。
大部分时间,一无所获。
然而,今天似乎有所不同。
就在司星墟准备离开舷窗,返回指挥座时,玄女的影像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粒石子。
“嗯?”她发出一个近乎人性化的、表示疑惑的音节。
“怎么了?”司星墟立刻转身,警觉得像一头听到了异常风声的夜行动物。
“检测到异常。”玄女的语速几乎没有变化,但内容却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个微弱的量子脉冲信号。非自然起源。信息编码结构……异常复杂,密度极高,远超常规宇宙辐射源。”
舰桥上其他成员的目光也投了过来。
“计算来源?”司星墟走向控制台。
“正在三角定位……非常近。”玄女给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答案,“距离我们不超过十万公里。几乎就漂浮在我们的航线上。”
十万公里,在星际尺度上,近乎是脸贴脸的距离。
“是否需要规避?”陈浩船长下意识地问。
“不,”司星墟果断下令,“减速,保持相对距离。玄女,持续分析信号结构,尝试破译基础编码。集中所有信道扫描信号源本体。”
“指令确认。扫描中……”玄女的双眸中流淌过瀑布般的数据流,“物质构成扫描……无法解析。存在高维能量特征反应,类似……但不同于幽天构物。”
刹那间,舰桥内一片寂静。
“高维造物……”司星墟深吸一口气,连续发现了五个高维文明遗迹,他几乎成了惊弓之鸟,内心充满了巨大的好奇与本能的不安。
“功能……不详。”
“船长,调整航向,目标:脉冲发射源……”
……
地球。
一位名叫李维的天文爱好者,正疲惫地从大学天文台的望远镜上抬起头,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负责监测一片看似空旷的深空区域,以便完成实习作业——绘制星图。
连续几个夜晚的观测,再无新的发现,他几乎就要确认最终的底稿。但就在他准备关闭设备的前一刻,下意识地最后看了一眼远方的星空。
“呃?”他愣住了,立刻凑近屏幕。
在原本空无一物的星空背景上,出现了一片极其、极其淡薄的云气。
它的形状……非常奇特,不像任何已知的星云。它更像是一幅……解剖图里的人类大脑神经网络,有着纤细的旋臂和复杂的纤维状结构,微弱地散发着一种奇特的、偏近翡翠色的辉光。
“这是什么鬼东西?”李维喃喃自语,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调阅之前的观测数据进行对比,“上周还没有……是刚刚出现的?幻觉?”
他立刻将这一发现标记为“极高优先级异常”,提交给了全球天文异常现象共享网络。他并不知道,他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
而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一些最新代的、植入度最高的“脑机接口”用户,开始向医生或网络抱怨同一个奇怪的现象。
他们开始做同一个梦。
梦里没有具体的形象,没有情节,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温暖的翡翠色光芒,以及一种持续不断的、无法理解其含义的低沉嗡鸣,那声音不像通过耳朵听到,更像是直接响彻在他们的颅腔之内,带来一种莫名的平静,却又隐隐夹杂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召唤。
全球互联的脑机网络后台日志里,也开始记录下微不足道、却无法用设备干扰解释的同步性异常波动,如同平静湖面下悄然生成的、范围巨大的暗流。
深空的低语已然响起。
它的回音,正跨越光年,悄然叩响人类文明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