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彻身后,宾客的尖叫、秦家人的哭喊、桌椅翻倒的巨响……所有嘈杂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遥远得不真切。
那些声音,无法再穿透他脑海中沈妄倒下的画面,无法再触及他掌心残留的血腥。
“先生!老爷子他……受了惊吓,心脏病犯了!医生!”
老管家林伯焦急的呼喊,带着一丝尖锐的刺痛,扎进秦彻的耳膜。
老爷子?秦家?这些词汇钻进耳朵,却激不起任何回响。
秦彻的眼珠缓慢地转动了一下,没有理会,只是用那双沾满血的手撑着地面,摇晃着站了起来。
脚下的玻璃碎片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他毫不在意。
转过身,迈开步子,径直走向那扇敞开的大门。
身后,是整个秦家分崩离析的丑闻,是摇摇欲坠的商业帝国,是一个需要他去主持大局的烂摊子。
与他何干?
他的世界,在怀里一空的那个瞬间,就塌了。
司机早已在门外等候,看见他走出来,吓得连背都弓得更低了些,哆嗦着拉开车门。
秦彻坐了进去。
“砰。”
车门关闭,隔绝了身后的一切。
车内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劳斯莱斯平稳地滑入夜色,窗外城市的霓虹光怪陆离,飞速倒退,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摊开的双手放在膝上。
掌心的血块已经彻底干涸,紧紧地粘在皮肤上。
他用拇指的指腹,一遍又一遍,机械地摩挲着食指指缝里那块最大的血痂。
想从那已经干掉的硬壳里,抠出一点点属于沈妄的温度,大脑一片空白,又像被塞满了无数尖啸的杂音。
车驶过一片巨大的LEd广告牌,刺目的白光瞬间照亮车厢。
那片白,让他想起了沈妄身上那件纯白的西装,然后,是那片白被迅速绽放的红色吞噬的画面。
“……呃!”
秦彻猛地弓下身,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干呕。
胃里像有只手在疯狂搅动,翻江倒海,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只有酸液灼烧着食道,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疼痛。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却连踩刹车的勇气都没有。
车穿过云顶天宫层层关卡,最终停在别墅门前。
这里是他亲手为沈妄打造的,最华丽也最坚固的囚笼。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秦彻推开车门,走了进去。
巨大的别墅里死一般的寂静,水晶灯依旧璀璨,恒温的中央空调送出清新的风,拂过他僵硬的脸颊。
干净、整洁、有序,空得让他心脏发慌。
他没有回卧室,脚步一转,走向二楼西侧的尽头。
那里,是沈妄的房间,后来被他划为教学区,用来调教阿诺。
推开门,房间里的一切都摆放得一丝不苟,床铺平整得像一块豆腐,没有一丝褶皱。
窗帘紧闭,密不透光,这里没有沈妄的气息,一丝一毫都没有。
秦彻关上门,转身,走向自己的卧室。
巨大的房间里,冷得像冰窖。
他的视线越过宽阔的空间,直直落在那张巨大的床上。
他睡的那一侧,还维持着清晨起身时的凌乱。
而另一侧,沈妄睡过的那一侧,平整得没有一丝痕迹,空空荡荡。
就好像,那个人,从来没有在这里躺过。
就好像,昨夜那个在他臂弯里僵硬颤抖、隐忍着杀意的身体,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心脏的位置,被这片虚无狠狠剜了一下。
不痛,只是空。
空得让他想把自己的胸膛剖开,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秦彻一步步走到床边,伸出手,指尖在那片冰冷的床单上用力压下、划过。
没有温度,什么都没有。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
门没关,他一眼就看到了。
衣帽间的正中央,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被撕开,那件纯白的西装外套,就那么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是林伯。
在宴会厅的混乱中,这个老管家以最快的速度,将秦彻身上沾染沈妄鲜血的西装外套,以及那把银质小刀,小心翼翼地收拢,并装入证物袋,送回了别墅。
他知道,对秦彻而言,这些比任何金银财宝都更重要。
腹部的位置,一大片被血染透后、干涸成黑褐色的丑陋痕迹,彻底玷污了那片纯白。
那是沈妄对他最残忍,也是最彻底的背叛。
用他赐予的完美,回敬他一场淋漓尽致的毁灭。
秦彻伸出手,指尖颤抖着,碰上了那片僵硬的布料。
粗糙、干硬。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下一秒,却又猛地将那件西装扯了下来,紧紧抱在怀里。
将脸埋进那片散发着血腥和霉味的布料里,用力地、贪婪地嗅闻着。
他想找到那股熟悉的冷香,可是没有。
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死亡的腐朽味道。
“沈妄……”
一声破碎的、几乎听不见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溢出来。
你以为这样我们就两清了?
你以为这样我们就结束了?
不。
我把你从地狱里捡回来,你的每一寸骨血,每一次呼吸,都刻着我的名字。
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包括你的命。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死?
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敢……离开我?
“嗡——嗡——”
书桌上的私人终端疯狂震动,刺耳的警报声划破了房间的死寂。
一个下属惶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先生!全城所有出口已经封锁,正在进行最高级别排查……但、但是没有任何发现!那支小队……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话音未落,另一个更尖锐的警报响起。
网络安全部门的最高警报。
“先生!网络上突然出现大量关于秦家十八年前旧事的加密文件,源头无法追踪,正在病毒式扩散!我们的防火墙……正在被从内部攻破!”
“公关部门电话被打爆了!所有合作方都在询问宴会上的录音!我们的股价……在开盘前就已经开始断崖式下跌!”
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
秦家这座辉煌的帝国,正从根基处,一寸寸地腐烂、崩塌。
秦彻抱着那件西装,缓缓转过身。
他走到书桌前,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红色警报,和那些触目惊心的新闻标题。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拿起通讯器,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封锁京城所有机场、高铁站、港口,二十四小时内,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
“全球所有情报网,所有棋子,全部激活。”
他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把他的照片,发给每一个人。”
“我要活的。”
“至于网络上的垃圾……”他抬手,将屏幕上那些关于秦家的丑闻全部划掉,动作狠戾。
“用更大的丑闻去盖,叶家,王家,李家……把我们手里所有的脏料,全部扔出去,明天早上,我不想在网上看到任何关于秦家的一个字。”
“是,先生!”
通讯切断,房间里再次恢复死寂。
一手缔造的庞大权力机器,已经为了寻找一个人,疯狂运转起来。
他知道,沈妄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一刀,他看得清清楚楚,沈妄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刺下去的。
但那又如何?活要见人,死……
秦彻的视线,落在了书桌上那把被随意丢弃的银质小刀上。
沈妄用来刺穿自己腹部,完成那场血祭的刀。
刀尖上,还凝固着一滴暗红色的血珠。
秦彻拿起那把小刀,刀柄冰冷,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沈妄手心的汗。
将刀尖,缓缓送到自己唇边,他闭上眼,伸出舌尖,轻轻舔掉了那滴干涸的血。
一股浓重的铁锈腥甜,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那是沈妄的味道。
秦彻睁开眼,那双向来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高高在上的掌控欲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更原始的属于野兽的饥饿。
他拿起那只从不离身的私人手机,划开屏幕。
壁纸上,是沈妄一张被偷拍的侧脸,在训练室里,汗水浸湿了黑发,脖颈的线条凌厉又脆弱。
秦彻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屏幕上那张脸,拨通了一个从未用过的加密号码。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情人间的耳语,黏腻又危险。
“我的东西,被野狗叼走了。”
“把他找出来。”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
秦彻对着话筒,用一种近乎诱哄的、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语调,补充了一句。
“我要完整的。”
“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