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张费用结算清单。
长长的一串天文数字,足以让她不吃不喝工作一百年。
而在付款人那一栏,龙飞凤舞地签着两个字——
秦屿。
那两个字,像是有千斤重,狠狠砸在姜糯的心上。
将她辛苦筑起的所有防备,所有伪装,所有刻意的疏离,砸得粉碎。
她一直以为,他娶她,不过是需要一个挡箭牌,一个听话的工具人。
她闹他的订婚宴,他将计就计,用钱买下了她的婚姻。
他们之间,是赤裸裸的交易,是明码标价的契约。
她是他花钱雇来的“妻子”。
他是她财迷心窍傍上的“金主”。
她拼命试探他的底线,故意气他,惹他,不过是想在这场不平等的交易里,为自己争得一丝可怜的喘息空间。
她从没想过,这个冷漠、霸道、刻薄的男人,会注意到她藏在最深处的软肋和绝望。
奶奶的病,是压在她心头最重的一块巨石。
是她愿意接下这种荒唐任务,愿意出卖自己婚姻的唯一理由。
这件事,她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顾漫漫。
他怎么会知道?
哦,对了。
他调查过她。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她感到被冒犯的愤怒,反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原来,他不仅查了她的名字和身份。
他还查了她最在乎的人,查了她最深的窘迫。
然后,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用他最擅长的方式,雷厉风行地,为她扫平了一切障碍。
他什么都没说。
没有像那些烂俗小说里的霸总一样,把支票甩在她脸上,说“这些钱,够不够你奶奶的医药费”。
也没有居高临下地,用这件事来要挟她,控制她。
他只是默默地,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
然后像个没事人一样,因为她演的一场哭戏,而跟她发脾气。
这个男人……
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姜糯的视线,变得模糊。
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秦屿”那两个字上,洇开一小团墨迹。
紧接着,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泪水汹涌而出,怎么都止不住。
这不是演戏。
没有酝酿,没有技巧。
是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无助、心酸,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轰然决堤。
她一个人,撑了太久了。
从父母意外去世那天起,她就学会了用笑容和坚强来伪装自己。
她像一只刺猬,竖起满身的尖刺,对抗着这个世界所有的恶意和艰难。
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足够百毒不侵。
可秦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用一份文件,剥掉了她所有的硬壳,直直地戳中了她最柔软的内里。
姜糯抱着那份文件,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哭声压抑而破碎,在空旷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楼上书房的门,不知何时,悄悄开了一道缝。
秦屿站在门后的阴影里,高大的身影被黑暗吞噬。
他听着楼下传来的,那压抑不住的哭声,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这女人,怎么又哭了?
为沈澈演戏,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现在,是嚎啕大哭,伤心欲绝。
他只是帮她解决了奶奶的医疗问题,有这么值得哭的吗?
女人的心思,真是麻烦。
他心里烦躁,却鬼使神差地,没有关上门。
那细碎的哭声,像一只小猫的爪子,一下一下,挠在他的心上。
又痒,又麻。
还有一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心疼。
许久,楼下的哭声渐渐停了。
姜糯抹干眼泪,红着一双兔子眼,把那些文件一张一张,小心翼翼地,重新叠好,放回文件袋里。
她拿着那个文件袋,像拿着一个价值连城的珍宝。
她站起身,抬头看向二楼的方向。
那里一片黑暗,安静得仿佛没有人。
但她知道,他在。
这个男人,用最冷漠的外表,做了最温暖的事。
姜糯的心中,百感交集。
那颗原本只为钱和奶奶跳动的心脏,第一次,为了这个名义上的“契约丈夫”,产生了除了“金主”和“雇主”以外的,一种全新的,陌生的,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那情感,像一粒悄然落入土壤的种子。
在今夜,被一场名为“秦屿”的春雨浇灌。
正在悄悄地,破土,萌芽。
夜,深了。
姜糯抱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像抱着一团温暖的火。
客厅里空无一人,管家早已悄无声息地退下,将整个空间都留给了她。
楼上,二楼的方向,一片沉寂的黑暗,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可姜糯知道,他在。
那个男人,用最冷漠的外表,做了最温暖的事。
心脏里,那颗刚刚被种下的,名为“心动”的种子,在此刻,破土的声音响亮得震耳欲聋。
她吸了吸鼻子,红肿的眼睛望着楼上的方向,心里乱糟糟的。
她应该去道谢。
不,不能去。
协议上写着,不准上二楼。
那发个消息?
姜糯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备注为“活阎王”的微信对话框。
她咬着嘴唇,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天,删删改改。
【秦先生,谢谢你。】
太生分了。
【老公,谢谢你呀!】
……呕!她自己都要吐了!
【那个……奶奶的事,真的很感谢你。】
好像又太轻描淡写了。
这句“谢谢”要怎么说,竟然成了一个世纪难题。
就在她纠结万分,脸都快皱成包子的时候——
嗡——!
手机猛地在掌心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一条短信通知弹了出来,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可那预览的几个字,像一盆淬着冰碴的脏水,兜头浇下,瞬间浇灭了她心里那团温暖的火。
【姜糯,你个不要脸的贱人!】
姜糯的脸色,一瞬间冷了下来。
她点开短信。
那满屏污秽不堪的字眼,争先恐后地往她眼睛里钻。
【沈澈:姜糯,你个不要脸的贱人!在宴会上装什么白莲花?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被秦屿那种老男人玩,是不是很爽?】
【沈澈:你这种为了钱连脸都不要的货色,也就配给有钱人当狗!】
【沈澈:你给我等着!今天让我丢了这么大的脸,我不会放过你的!别以为攀上秦屿那棵树就安全了,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在京市混不下去,身败名裂!】
【沈澈:你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