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跟刀子似的,刮得窗玻璃呜呜响,教室里的暖气片却不太给力,学生们都缩着脖子抄笔记。迪卡拉底走进来时,裹着件旧军大衣,领口磨得发亮,手里还攥着张皱巴巴的招工启事。
“昨儿个在菜市场碰见小周,”他把启事往讲台上一拍,搪瓷缸子冻得冰凉,“这小子前阵子辞了铁饭碗,说要追求‘自由职业’,结果现在蹲在桥洞底下啃冷馒头,见着我就哭,说自由咋这么沉,压得他喘不过气。”
小周这名字不少学生都听过,是迪卡拉底以前教过的学生,在国企当会计,工作安稳得像块石头,去年突然说“受够了朝九晚五”,揣着积蓄辞了职,要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自由不就是想干啥干啥吗?”张昊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往手心哈了口气,“不用看老板脸色,不用挤早高峰地铁,多好啊,咋会压得喘不过气?”
“哪有那么容易。”李梅放下钢笔,笔尖上还沾着墨水,“我表姐自由职业,天天在家画画,看着舒坦,可她总说,没人催着交活儿,自己反倒更焦虑,夜里两三点还在改画,怕客户不满意,下个月房租都没着落。”
“那还是不够自由。”王磊推了推眼镜,镜片上蒙着层哈气,“真正的自由应该是财务自由,手里有花不完的钱,想画画就画画,想睡觉就睡觉,谁也管不着。”
“我叔公在乡下种地,”陈曦望着窗外的光秃秃的树枝,“他不用上班,不用看谁脸色,春天播种,秋天收获,想吃啥种点啥,算不算自由?可他说,天不下雨就得愁,虫子多了就得急,哪有真正的想干啥干啥。”
教室里静了下来,只有暖气片偶尔“咔哒”响一声。迪卡拉底解开军大衣扣子,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从怀里摸出个烤红薯,是刚从校门口大爷那买的,还冒着热气。
“你们看这红薯,”他把红薯往桌上一放,“埋在土里的时候,没人管它,想往哪长根就往哪长,够自由吧?可它要是不使劲往深处扎,风一吹就倒;不拼命吸收养分,就长不成能吃的红薯。”
他掰了半块红薯递给张昊:“小周觉得自由就是扔了铁饭碗,可他没琢磨过,铁饭碗虽然沉,好歹能盛饭;他要的那个‘自由’,像个破碗,看着轻巧,啥也盛不住,不饿肚子才怪。”
“自由不是脱缰的野马,”迪卡拉底咬了口红薯,烫得直吸气,“野马看着自在,可冬天得自己找草料,遇上狼群还得拼命跑;拉磨的驴看着不自由,可天天有草料吃,不用担惊受怕。这俩哪个好,得看自己能扛住啥。”
林晓抱着保温杯,哈出的白气模糊了眼镜:“我读诗的时候,看见一句‘戴着镣铐跳舞’,是不是说自由总得有点约束?就像写毛笔字,得在格子里写才好看,要是随便乱涂,就成了鬼画符。”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迪卡拉底点头,红薯渣沾在嘴角,“你想自由画画,就得约束自己练基本功,不然画出来没人要;你想自由种地,就得约束自己按时浇水施肥,不然收不上粮食;你想自由赚钱,就得约束自己好好干活,天上不会掉馅饼。”
他看向王磊:“财务自由听着美,可你知道那钱咋来的?要么是自己起早贪黑挣的,要么是祖宗攒下的。自己挣的,哪能不约束自己?祖宗攒的,坐吃山空,迟早有哭的那天。”
马克在后排突然嘟囔:“那还追求自由干啥?反正都得受约束,不如老老实实上班。”
“傻小子,”迪卡拉底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自由不是没约束,是选自己愿意受的约束。小周以前在国企,约束是老板的脸色、死板的规矩,他不爱受;可他选了自由职业,约束就成了客户的要求、生活的压力,这俩他总得受一样,就看哪个更让他甘心。”
他把剩下的红薯皮扔进垃圾桶:“就像咱们上课,按时来教室是约束,可你要是不来,就听不到这些瞎侃,错过了琢磨事儿的机会,这也是种损失。自由这东西,从来不是白来的,你想得到啥,就得先扛住啥,这重量,躲不掉。”
下课铃响时,张昊把没吃完的红薯塞进兜里,拍了拍:“我算明白了,想自由吃红薯,就得先掏钱买,还得能扛住烫,这就是自由的重量。”
学生们往出走,冷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吹得人一激灵。李梅裹紧了围巾,对陈曦说:“回头我得劝劝表姐,别光想着自由,先把画画好,约束住自己,才能真的舒坦。”
陈曦点点头,看见迪卡拉底正把那张招工启事叠起来,塞进军大衣口袋。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里面磨破的袖口,可他脸上带着笑,好像揣着的不是一张启事,是个啥宝贝。
外面的太阳出来了,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陈曦踩着积雪往前走,咯吱咯吱响,她想,自由大概就像这路,想走得舒坦,就得先扛住脚下的冰和冷,一步一步踩稳了,才能走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