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讨室的门被推开时,带着股初秋的凉意。赵宇抱着个旧铁皮盒站在门口,盒盖没盖严,露出半张泛黄的照片。他眼泡肿着,像是刚哭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开始抽鼻子:“我爷走三年了,昨天收拾他的柜子,翻着这个……”
铁皮盒“啪嗒”掉在地上,滚落出一沓信,最上面那封的信封角都磨圆了。迪卡拉底捡起来,见落款是“1987年冬,父字”,抬头正想说话,赵宇突然拔高了嗓门:“我爷当年总骂我爸没出息,俩人十年没说话!我爸临了都没等到他一句软话,现在我看见这些信就堵得慌——他凭啥把怨恨带到土里去?”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水里,林小满眼圈先红了:“我也有解不开的疙瘩。小学时最好的朋友偷了我妈给我买的新橡皮,我跟她吵翻了,后来她转学,我到现在都后悔没跟她道声别。”
“你们这算啥?”周磊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拍,“我前老板坑我,明明是他决策失误,却让我背锅丢了工作。现在每次在街上看见他开的车,我都想冲上去划两道子!”
迪卡拉底没急着说话,转身在黑板上写了行字:“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放下粉笔笑问:“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不?”
“孔子啊!”苏拉抢答,“说时间像流水,不停往前淌。”
“对喽。”迪卡拉底拿起那封1987年的信,“可咱们总爱跟时间较劲。赵宇的爷爷,把对儿子的气憋了十年;林小满记着一块橡皮的事,记了十几年;周磊被坑的事,也揣了快两年了吧?”他顿了顿,“你们说,这到底是记性太好,还是太傻?”
张鹏推了推眼镜,从背包里掏出本《史记》:“我给你们念段故事。韩信当年受胯下之辱,后来成了大将军,有人劝他把那屠夫杀了泄愤,他却说‘若无当日受辱,何来今日韩信’,还赏了那屠夫个小官。”
“这不是忘了,是算了吧?”马克挠头,“我二伯跟我爸抢宅基地,差点打起来,后来我二伯生重病,我爸连夜背着他跑了二十里地去医院。现在俩人凑一块儿喝酒,还总拿当年的事说笑呢。”
迪卡拉底突然拍手:“今儿换个玩法——每人说件‘该忘没忘’的事,写在纸上折成纸船,咱们去楼下小湖放了。”
纸条传回来时,迪卡拉底先打开了赵宇的:“爷,我知道您写信时就想和解,是拉不下脸。我爸也常说,当年不该跟您犟。”他又打开周磊的:“老板算个啥?我现在的工作比以前好十倍,他那破车,还没我电动车快呢。”
林小满的纸条最秀气:“橡皮早该换了,可我总想起她给我编的麻花辫。下次同学聚会,我一定问问她在哪儿。”
纸船放进湖里时,秋风正好吹过,赵宇盯着自己那只看了半天,突然笑了:“我爷那信里写‘你妈总念叨你爱吃的粘豆包’,原来他早想和解了,就是抹不开面儿。”
“这就像苏格拉底说的,‘未经省察的人生不值得过’。”迪卡拉底蹲在湖边,手里转着片落叶,“但总盯着过去的坎儿,就像背着石头走路,走得越远越沉。你们知道吗?苏轼当年被贬到黄州,够惨吧?可他写‘一蓑烟雨任平生’,该忘的早忘了,该记的——比如江上的清风、山间的明月——倒都刻在心里了。”
“可我听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周磊不服气,“就这么忘了,不是便宜他们了?”
“那得看啥仇。”苏拉捡了块扁平的石头打水漂,“我三姨夫年轻时被人骗走了所有积蓄,他没去闹,就闷头干活,现在开了三家超市。去年那骗子穷得叮当响,来求他借钱,他给了五千,说‘当年的事,就当交学费了’。”她歪头看周磊,“你老板要是现在落魄了求你,你帮不帮?”
周磊愣了愣,摸着下巴笑了:“帮!咋不帮?得让他看看,我没他过得更好——这比划他车解气多了!”
夕阳把湖面染成金红色,张鹏突然说:“《菜根谭》里说‘径路窄处,留一步与人行;滋味浓时,减三分让人尝’。其实不光是对别人,也是对自己。总记着仇,跟自己过不去,划不来。”
往回走时,赵宇把铁皮盒抱得紧紧的,却不再抽鼻子了:“我打算把这些信烧给我爷和我爸,告诉他们,俩倔老头的账,我替他们清了。”
林小满掏出手机:“我刚托同学打听着了,我那发小在邻市当老师,我这就加她微信,就说‘我想起你当年给我编的辫子了’。”
周磊拍着赵宇的肩膀:“回头我请你喝酒,咱不聊那些糟心事,就说你爷做的粘豆包,有多好吃。”
迪卡拉底落在最后,看着他们的背影笑了。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旋了个圈又飘向远方。其实哪有真正的遗忘?不过是把恨酿成了酿,把怨化成了风,让该记的温暖留在心底,让该走的往事随水而去。就像老人们常说的:日子是往前过的,总回头,容易崴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