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拉在旧货摊前捡起那只陶碗时,指尖被粗糙的纹路硌了一下。碗沿缺了个小口,碗底却刻着朵歪歪扭扭的蒲公英,跟神秘村落里老陶匠捏的一模一样。
\"这碗咋卖?\"她抬头问摊主,是个留着络腮胡的汉子,正把一摞玻璃珠子往筐里倒。
\"姑娘有眼光,\"汉子拍着大腿,\"这是城南老陶窑烧的,现在窑都平了,老匠人去年也走了。给五个铜板就行,当念想。\"
苏拉摩挲着碗底的蒲公英,忽然想起老陶匠说的话:\"每朵花的绒毛都不一样,就像每个人的日子,刻在陶上,就不会被风刮跑。\"可现在,玻璃珠子亮晶晶的,比陶碗光鲜,摊前围着的孩子都在抢珠子,没人看那只旧陶碗。
这事她记在心里,回去跟迪卡拉底提起。老先生正用竹篾编筐,手指翻飞间,篾条听话地绕成圈。\"上周去看皮影戏,老艺人说,他儿子宁可去码头扛活,也不学挑皮影。\"他把编好的筐往地上一扣,稳稳当当,\"说影子不如电灯亮,看的人少了,挣不着钱。\"
马克刚好从外面回来,手里攥着张传单,是城里新开的\"西洋镜\"摊子发的,画着穿洋装的女人,说\"一转手柄,能看见千里外的风景\"。\"我路过时,皮影戏棚子前就两个老头,西洋镜那儿排着长队。\"他把传单往桌上一放,\"年轻人说,皮影戏太慢,唱半天还没西洋镜转一圈新鲜。\"
问题像摊在桌上的篾条,乱糟糟缠在一起。第二天,苏拉去了城南的老陶窑遗址,就剩个土堆,长着半人高的草。旁边住着老陶匠的徒弟,如今改做木桶,院里堆着圆滚滚的木桶,不见半点陶土的影子。
\"不是不想做,\"徒弟擦着木桶上的桐油,油光锃亮,\"陶碗要晒七天太阳,烧三天窑,一只卖十个铜板。这木桶一天能做俩,一个能换三十个铜板。\"他指了指墙角,堆着些碎陶片,\"现在的人,吃饭用铁碗,盛水用锡壶,谁还稀罕陶的?\"
苏拉捡起块碎陶片,上面还留着半截花纹,像条没游完的鱼。\"可老匠人说,陶土是咱这儿的土,烧出来的碗,盛饭才香啊。\"
徒弟苦笑:\"香不能当饭吃。我儿子要上学,得交学费,总不能让他捧着陶碗去学堂?\"
马克则去了皮影戏棚子。老艺人正坐在小马扎上,用布擦着皮影人,那些涂着红绿颜色的小人,武将的盔甲还闪着亮片,可关节处的线都磨得起毛了。\"你看这赵云的枪,\"老艺人举起来,影子投在白布上,真像有杆银枪在晃,\"我爹教我时说,枪尖得歪三分,才像真的在抖。可现在的孩子,觉得这影子不如电影清楚,哪懂这三分歪的妙处?\"
棚子外传来笑声,是西洋镜摊子在吆喝。老艺人叹口气,把皮影人小心收进木盒:\"我那小孙子,天天吵着要去看西洋镜,说爷爷的皮影是'老古董'。\"
学生们把见闻凑到一起,迪卡拉底听完,从书架上翻出本旧书,里面夹着片干花,是多年前从神秘村落带回来的。\"村落里的织布匠,会在老布上织新花样,比如把山茶花和野菊绣在一起。\"他指着书页上的插图,\"他们说,老布结实,新花好看,合在一起才有人要。\"
苏拉眼睛一亮:\"您是说,不能光守着老的,得加点新东西?\"
\"也不能全换成新的,\"马克补充,\"就像老陶碗,要是换成玻璃的,就没那股土腥味了。\"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是托比木匠的儿子,推着辆独轮车,上面装着些木刻的小玩意儿,有会点头的小和尚,有能转圈的木马,比他爹做的老式木柜花哨多了。\"我爹骂我瞎折腾,\"年轻人擦着汗,脸上却笑着,\"可这些小玩意儿,孩子们抢着买,一天能挣他做个柜子的钱。\"
迪卡拉底拿起个木刻小和尚,一按机关,和尚的头就点一下,眉眼还是老木匠的手法,透着股憨气。\"你看,\"他把小和尚递给苏拉,\"木头还是那木头,只是换了个模样,就有人喜欢了。\"
这话像把篾刀,把乱麻劈开了。苏拉找老陶匠的徒弟,给他看从村落带的陶片,上面有老花纹,也有新刻的星星月亮。\"咱能不能在陶碗上刻点年轻人喜欢的花样?比如码头的船,学堂的钟?\"
徒弟盯着陶片看了半天,忽然蹲下身,从墙角扒出块没烧的陶土:\"我试试。\"
马克则拉着老艺人去看托比儿子的木刻。老艺人摸着能转圈的木马,忽然说:\"我孙子爱听新曲子,要是把皮影戏的老故事,配上他爱唱的调子,会不会有人看?\"
几天后,市集上多了个小摊。老陶匠的徒弟摆着些新陶碗,有的刻着码头的起重机,有的画着学堂的钟楼,碗底还留着那朵蒲公英。苏拉站在旁边,看见穿洋装的小姐拿起个刻着自行车的陶碗,笑着说:\"这比玻璃碗有意思。\"
皮影戏棚子也变了样。老艺人把孙子爱听的小调编进唱词里,还加了个能喷水的机关,演到\"水淹七军\"时,真有细水珠从棚顶洒下来,孩子们看得拍手笑,棚子前的人渐渐多了。
托比木匠也来了,看着儿子卖木刻,又看看新陶碗和皮影戏,忽然对迪卡拉底说:\"原来老手艺不是不能留,是得跟着日子走,就像我编筐,得知道现在的人爱装啥,筐才卖得出去。\"
夕阳西下时,苏拉把那只捡来的旧陶碗,放进新烧的陶碗堆里。旧碗的蒲公英缺了个角,新碗的蒲公英旁边,多了只飞鸟。风从摊前过,带着陶土的腥气,也带着新涂的釉彩香。
迪卡拉底看着这一幕,手里的竹篾又开始编。这次他编了个新样式,筐沿加了圈花边,像朵刚开的花。\"你看这篾条,\"他笑着说,\"老篾得有新弯法,才能编出新人喜欢的筐。可不管怎么弯,根子里还是这竹子的劲。\"
远处,西洋镜的摊子还在转,皮影戏的锣鼓声也响了起来,新旧声音混在一起,倒也不吵,像条河,老水新水,都在往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