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尽头的石门后,是另一重天地。 沈清歌刚跟着萧澈钻出藤蔓缠绕的出口,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屏住了呼吸。这是个依山开凿的石窟,火光从石壁上的火把里窜出来,在粗糙的岩石上投下晃动的暗影,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硫磺味,混着浓重的咸味,刺得人鼻腔发疼。
十几个赤裸着上身的壮汉正围着盐堆忙碌,他们古铜色的脊背在火光下油亮,肌肉随着搬运的动作贲张,将白花花的私盐装进粗麻麻袋。那些盐粒晶莹剔透,比市面上流通的官盐细腻百倍,在火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刘嬷嬷站在石窟中央的石桌旁,手里捏着杆算盘,噼啪打得飞快。她脸上堆着谄媚的笑,与平日里在沈府那副嚣张模样判若两人,对着个络腮胡大汉点头哈腰:“张头领,您清点仔细些,赵大人说了,这批盐纯度要够,不能掺半点沙子。”
络腮胡大汉啐了口唾沫在地上,唾沫星子混着尘土溅起:“放心,咱兄弟办事,赵大人还信不过?”
他扛起一袋盐,往石窟深处的马车走去,粗声粗气地吆喝,“都快点!这批货要赶在子时前运出,通州那边码头等着装船呢!”
沈清歌的心脏猛地一缩——通州码头是漕运枢纽,私盐从这里装船,不出三日就能散往江南数省,这规模远比她想象的更大。
“赵大人说了,”刘嬷嬷扒拉着算盘珠子,声音尖细得像指甲刮过石壁,“这批货走的是水路,过闸口时会有人接应,给守军的‘孝敬’都按老规矩,每船三成。”
“三成?”络腮胡大汉猛地回头,手里的麻袋重重砸在地上,盐粒撒出来,在火光下像碎玻璃,“上次还是两成!”
“哎呀张头领息怒。”刘嬷嬷连忙赔笑,从食盒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用油纸包好的碎银子,“这不是最近风声紧吗?上个月城西的盐窖被官兵抄了,赵大人费了好大劲才压下去。所以才不得不多加的一成。”
络腮胡掂了掂银子,脸上的怒气才消了些,往地上啐了口:“算他赵德海识相!告诉那老东西,下次再克扣,别怪老子掀了他的码头!”
赵德海!沈清歌的指尖猛地攥进掌心。这个名字她在母亲的医案里见过,母亲临终前的药方上,曾用朱砂圈过这个名字,旁边写着“通州盐运使”。
原来当年母亲查到的,就是这个赵德海!
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萧澈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吃痛。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攥得她腕骨生疼。没等沈清歌反应过来,就被他拽着往旁边的草料堆后躲去。
“蹲下。”萧澈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的身体几乎贴着她,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她的裙角,松木香混着淡淡的汗味漫过来,与石窟里的咸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沈清歌被迫蹲在草堆后,后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壁,身前却能感受到萧澈温热的体温。他的手臂横在她身侧,将她圈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每一次呼吸都能蹭到他的衣袖,让她脸颊发烫。
“别动。”萧澈的唇几乎贴在她耳边,热气拂过耳廓,“有人过来了。”
沈清歌屏住呼吸,果然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那个络腮胡大汉,他正扛着盐袋往这边走,嘴里骂骂咧咧:“他娘的,这批盐磨得老子手都破了……”
草堆缝隙里,沈清歌看见他的靴子就在眼前,沾着盐粒的鞋底踩在干草上,发出窸窣的响。她下意识地往萧澈身边缩了缩,肩膀撞进他坚实的胸膛,引来他一声极轻的闷哼。 萧澈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几乎将她完全护在怀里。
沈清歌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起伏,还有他刻意放缓的呼吸声,在这紧张的氛围里,竟有种莫名的安定感。大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萧澈才松开些力道,却没完全放手。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她紧攥着裙角的手上,忽然伸出手,指尖轻轻覆在她的掌心。 沈清歌浑身一僵,像被烫到般想缩回手,却被他按住。他的指尖微凉,带着墨香,在她掌心缓缓划过,一笔一划,写了个“等”字。 温热的触感留在掌心,像烙印般清晰。
沈清歌抬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将掌心的字攥得更紧。
石窟里的交易还在继续。刘嬷嬷正指挥着人将盐袋搬上马车,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里,她尖细的声音格外刺耳:“张头领,明镜道长说了,下次的寒水石要多送些,最近炼盐的矿石总不够用。”
“知道了知道了。”络腮胡不耐烦地挥挥手,“那老道也真是,非要用寒水石提纯,普通矿石不行吗?害得老子每次都得绕路去清虚观送石头。”
“这你就不懂了吧?”刘嬷嬷笑得得意,“用寒水石炼出的盐雪白,能卖高价!赵大人说了,这是给京里贵人特供的,寻常百姓可吃不起。”
沈清歌的心跳骤然加速。寒水石、明镜道长、赵德海……这些线索终于串联起来!母亲当年发现的,就是这条从清虚观到通州码头的私盐链,而王氏,就是这条链上的关键一环,负责供应炼盐用的寒水石! 萧澈显然也听到了这些,他放在沈清歌掌心的手指微微收紧,眼底闪过一丝冷光。他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他们要运盐了,等他们走后,我们去石桌那里看看,若不出所料,账本应该在那儿。”
沈清歌刚要点头,就听见刘嬷嬷突然提高了声音:“张头领,你看那草堆是不是动了一下?” 络腮胡大汉猛地回头,手里的钢刀在火光下闪着寒光:“谁在那儿?!”
沈清歌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往萧澈怀里缩了缩。萧澈将她按得更低,另一只手悄然握住了腰间的玉佩——那玉佩的边角锋利,显然能当武器用。
草堆外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清歌能看见大汉的靴子停在草堆前,阴影将他们完全笼罩。她紧紧闭着眼,指尖攥着萧澈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哪有什么人?”络腮胡大汉的声音带着疑惑。
络腮胡狐疑地踢了踢草堆,干草簌簌落下。
“算了,别耽误时间。”刘嬷嬷催促道,“赵大人还等着回话呢,快走!”
大汉啐了口唾沫,终于转身离开。马车轱辘转动的声音渐渐远去,石窟里的火光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最后一盏摇曳在石桌旁。 萧澈这才松开她,两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沈清歌站起身时腿一软,差点摔倒,被萧澈伸手扶住。 “没事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清歌摇摇头,脸颊发烫地挣开他的手:“多谢殿下。” 石窟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萧澈率先走向石桌,拿起账本翻看起来,火光映着他冷硬的侧脸,下颌线绷得很紧。沈清歌跟过去,看见账本上密密麻麻记着私盐的数量、交易对象和日期,其中“沈府”两个字赫然在列,后面标注着“寒水石五十斤”。
“证据确凿。”萧澈的声音冷得像冰,“王氏不仅参与走私,还是重要的矿石供应者。”
沈清歌的指尖抚过“沈府”两个字,指甲几乎要掐进纸页里。十年了,母亲的冤屈终于有了实证。她抬头看向萧澈,目光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殿下,我们现在就去报官吧。”
萧澈却摇了摇头,将账本仔细收好:“还不是时候。赵德海在京中势力盘根错节,贸然报官只会打草惊蛇。我们需要更完整的证据,把这条链上的所有人都一网打尽。” 沈清歌愣住,忽然明白他刚才为何要写“等”字。他要的,从来不是只扳倒王氏,而是整个私盐集团。
石窟外传来夜风吹过竹林的声响,像呜咽。
沈清歌望着萧澈将账本藏进怀中,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刚才在草堆后紧贴的体温仿佛还留在身上,松木香的气息萦绕鼻尖。
沈清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写字的触感,烫得她心跳失序。
而她不知道的是,萧澈藏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有些发颤——刚才将她护在怀里的瞬间,他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梨花香,竟想起了林尚书当年在梨树下说的话:“殿下,我那外孙女,将来定是个有风骨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