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清晨,京兆府接连来了些奇奇怪怪的人,门前的衙差闲来无事点了点,整整十八个。
“你说大人找他们做什么?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大案子。”
“我刚瞧见有个八十岁双眼昏花的老学究,拄着拐杖进去了,莫侍卫亲自来接的!”
“啧啧啧,怕是出大事了,咱们看门的不知道。”
“哎,近日这晋安城太邪乎了,我们还是顾好自个儿的饭碗吧。”
陆宣看着面前这帮窃窃私语的修书匠,心中那股无名的戾气又直冲脑门。
他按着突突乱跳的太阳穴,吩咐道:“给他们,明日之前我要知道那张信纸上的内容。”
“是。”莫限领命,见主子要走,又小声问:“主子,咱们眼下在晋安的人手不够,又不能光明正大调集京兆府的人,是否要动用庆州的势力去寻找阿月姑娘?”
“暂时不必,集中人手先往北线搜寻即可。”
“属下明白。”
陆宣前脚刚走,莫限便将信纸举在手上,朝下首的众人正经道:“此乃查获的敌国密信,因遭水浸透,字迹模糊不清,若你们能在明日之前合力将其解开,陆大人必有重赏,记住切不可对外人言,泄露机密是杀头大罪,明白了吗?”
戌时已到,经过一层又一层细致入微的剥离,那信纸上的字迹逐渐显出原身。
一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人轻轻夹起那张已经薄如蝉翼的信纸,小心翼翼地置于蜡烛前面。
“快看,如何?”他轻声招呼其他人。
十几个脑袋一窝蜂挤上前。
“看见了看见了。”一个眼神敏锐的年轻人慌忙叫出声,转瞬他又疑惑起来,“可这怎么看也不像什么密信,倒像是——”
“像什么?别卖关子。”外围的人没好气地反问。
“倒像一封抒发情意的锦书!”
“啊,你是不是看错了,我来看看。”
又一个年轻人拨开人群,凑近瞧了瞧,半晌后他摇摇头,“确实不像密信,不过这与我们无关。眼下虽能看清大部分字眼,可仍有些字模糊不清,这可如何是好?”
一直沉默不语独自品茶的老者忽然开了口:“哪些字眼能看清,念给老夫听听。”
一群人这才注意到他,疑惑问:“您老是谁啊?”
“老夫乃开国第一史官,文达标。”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竟是文老爷子!”
“听说文老爷子此生阅书无数,数以万计,堪称‘行走的藏书阁’!”
“诸位过谦了,老夫也算修复史册无数,推测模糊字迹更是拿手,陆大人这才将我请来。”
“快,你把信大致念给文老爷子听听。”
年轻男子清了清嗓子,“承蒙什么什么,深感愧意,什么什么相对,唯愿远什么,虽素来什么什么明言,然此心所向,实在什么什么。”
文老爷子闭着眼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半刻钟后,他猛地睁开眼,“快去请陆大人来,老夫解出来了!”
陆宣虽迫切想要知道信中的内容,但仍稳着性子同文达标寒暄了一阵。
“多谢文老爷子不辞辛劳,愿助甚安一臂之力。”
“哎,无妨无妨,我这把老骨头日日在府中实在无趣,能出门活动活动筋骨再好不过。”
文达标拉着他的手轻轻抚摸,“陆大人乃状元之才,手下笔墨丹青无数,老夫惜才惜才啊!”
见他喋喋不休,陆宣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莫限察觉不妙,主子近日情绪异常,心中担忧他发怒,赶忙笑着插嘴:“文老爷子,咱们先说正事,先说正事。”
“是是,老夫这话匣子一打开便收不住了,实在是惭愧,惭愧。”
他缓缓坐在太师椅上,闭上眼,用充满爱意的语气念道:“承蒙不弃,深感愧意,无颜相对,唯愿远避。虽素来不愿明言,然此心所向,实在君耳。”
陆宣刚要送近唇边的茶杯“咚”的一声砸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
室内一片寂静。
其他修书匠赶忙附和:“对,没错,是这样的,文老爷子解得对极了!”
他们纷纷竖起大拇指。
文达标自信地捋了捋胡子,瞧向陆宣,“怎么样,陆大人可还满意?”
陆宣一时失神,他忽觉周身的暴戾之气悄然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泰与畅快。
“可是真的?”他眸中笑意再也藏不住。
“老夫多年的经验,陆大人可还信不过?”
“当然不是,多谢文老爷子,甚安感激不尽。”
场中众人虽觉这敌国密信的内容甚是奇怪,但见陆宣如此开怀,皆以为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深意,便也不再探究。
将他们安排妥当,莫限回来复命,见自己主子独自坐在桌案前,脸上洋溢着不值钱的笑意。
“莫限,你回来了!”
他见莫限进门,赶忙欣喜地迎上前,“你可听见了,她说她心之所向,在我。”
“是,属下听见了。”莫限挠挠耳朵。
“她说她是愧意难当,无颜相对,这才远避。”
“是,属下也听见了。”
陆宣抬起手按在莫限双肩,“我要快些找到阿月,亲口告诉她,此前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我只要她的‘心之所向’。”
莫限缩了缩脖子,周身的汗毛乍起。
此时,远在三百里之外的池月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心中陡然升起一阵恶寒。
她不知道的是,她随手写下的这封信竟已被曲解成了那个意思,而她的根也将在陆宣的心中扎得越来越深。
她也不知道,那个男子将会为她做出多么大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