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京兆府后堂的验尸房内灯火通明,冷风从窗缝渗入,吹得案上卷宗簌簌作响。
陆宣冷眼注视着面前的女尸,她身上的泥污已被彻底清除,华灵正一丝不苟地逐一检查尸体的每一处伤痕。
当到她脖颈处时,发现一道极细的勒痕,若不仔细辨认几乎难以察觉。华灵指尖轻压痕迹两端,眉头微蹙,“并非缢死,而是被丝线一类物事短暂绞压所致。”她低声自语,“一条丝线便能将脖颈处勒出如此深痕,力道非同小可。”
“习武之人?”
“没错,此人惯以细如丝线之物作为武器,先将死者禁锢,再一刀插入胸腹使之毙命。但属下想不明白,他明明可以直接勒死她,却为何要多此一举?莫非只是为了陷害阿月姑娘?”华灵十分不解,“可这技法也太过拙劣,只要属下稍加探查,便可发现端倪。”
陆宣沉默片刻,忽听莫限上前禀报:“主子,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同崔校尉探查了榆树湾的情况,果真如您推测,此人轻功了得,乃是借着榆树枝头往延兴门逃窜。”
“延兴门?那是禁卫营的方向。”他眸光一闪,又继续问:“可还有其他发现。”
“回主子,在榆树枝干上发现一枚完整的脚印,属下推测,此人身长约莫九尺,这并不常见。”
陆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沉默寡言、神色惶恐的身影,转眼间又回过神,朗声吩咐身后的衙差道:“这些证据已经完全能够证明阿月姑娘的清白,将她放了吧。”
池月舒展了腰肢,跟着前面的衙差进了一所略显偏僻的小院。
“这是何处?”她刚问出口便闻见一阵诱人的香气,“有吃的?”
“今日委屈姑娘在牢中待了一日,时辰已晚,您便在此处用饭和歇息,明日天亮再回,院中有丫头,若姑娘有事,尽管差使她们。”
“多谢衙差大哥。”
衙差朝她点点头,微笑着转身退下了。
池月慌忙奔进正堂,掀开桌上的食盒,热腾腾的粥羹与几样小菜正冒着白气。
腹中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叫声,她揉了揉肚子,将盒内的吃食一一摆放在食案上,迫不及待地拾起筷子吃起饭来。
想不到京兆府后厨的手艺真不错,同崔府比起来,丝毫不逊色,仅半盏茶的功夫,她便将桌上的几个菜吃得干干净净。
这时,一个齐耳短发的丫头小跑着到了近前,池月定睛一看,竟是清凉寺那个叫做卓真的小和尚。
“是你!”她惊讶地站起身,绕着卓真转了一圈,“不过半月功夫,你这头发竟这么长了?”
卓真抚了抚耳侧的短发,笑得腼腆,“阿月姐姐,你唤我小慈就行。至于头发嘛,多亏华灵姐姐的生发药水!”
池月咂舌,华灵文能治病救人生头发,武能开棺验尸做判官,实在是女性楷模。
她又见小慈一身仆役装扮,遂又问:“堂堂京兆府少尹竟这么抠门,将你养在此处干杂活儿?”
“与甚安哥哥无关,是我自己要留下来的,有事做总好过胡思乱想。”
池月总觉着这个丫头有些古怪,也不愿跟她多说,便直接问道:“你来做什么?”
“姐姐可用好了饭,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沐浴更衣。”
“嗯,倒也不用那么麻烦,能洗把脸泡个脚便成。”
“姐姐稍等。”
她动作麻利地收拾了桌上的碗筷,提着空落落的食盒出门去了,紧接着又见她同另外两名丫头来来回回忙活了一通。
不多会儿,便听她回禀道:“内室的水已备好了。”
“多谢。”
池月转身往内室走去,小慈亦紧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伺候姐姐沐浴。”
池月唇角抽了抽,她可没有让人搓澡的习惯,赶忙摆手拒绝道:“不用不用,你快些回去歇息吧!”
见她真的走了,她赶忙关上门,脱鞋进了内室。
绕过屏风,一片烟雾缭绕,眼前的浴桶约莫有她大半个人高,水面上铺满了暗红色的花瓣,透着缕缕清香。
这待遇,莫不是陆宣安排的?想到此处她油然而生出一阵恶寒。
“罢了,洗个澡睡个好觉,今日的倒霉便到此为止,其他的事明日再议!”
她缓缓剥了衣衫,钻进水中,登时便觉身心舒畅。
触手可及之处摆着两碟精致的茶点,她顺手捏起一块放入嘴中,入口即化,唇齿留香,这日子赛过活神仙!
“崔府的事也算了了,我也该为自己的后半生打算打算,可做点什么营生好呢?要不先应肖妈妈的邀约去揽月楼当个指导?顺带打探打探晋安的行情。”
她思来想去也没能总结出个结果来,索性合上双眼,整个人放空,半浮于水面。
陆宣料理完一日的杂务时,亥时已过了半,本欲回屋中歇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停留在眼前这座幽静的小院之外。
院门虚掩,他想探头朝里瞧一瞧,却忽觉这个动作实在鬼祟,在自己的衙门中,何必如此见外。
轻轻地推开院门,见堂中烛火未熄,他顿觉周身的疲乏之感转瞬间不翼而飞。
走近正堂,他抬手便欲叩响门扉,可指节刚触到门框,又立即顿在原地。
“大半夜的,我来寻她做什么?”他有些懊恼,一时不知作何解释。
“她许是迫切想知道今日的案情,才睡不着觉。”
想到此处,他放下心来,又欲抬手叩门,可指节刚触到门框,那门竟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的手霎时僵在原地,目光则锁在池月半露的香肩上。
“我还以为这门口有老鼠,窸窸窣窣半晌,原来是陆大人啊。”
她似乎并未察觉到有何不妥,也未曾细致审视陆宣脸上的细微表情,只是一如既往地抓住时机揶揄他两句,可今日他竟未同往常一般回应。
“你不冷吗?”陆宣眸底幽深。
“方才泡了澡,正燥热得慌。”池月随口回道,转身径直走向屋东侧的软榻,她一边走一边问:“陆大人可是来同我说今日的案情…”
话到一半,她猛然察觉一双滚烫的大手落在她的肩头,眨眼间将她紧紧抵靠在一旁的书架上。
“壁咚?”池月脑中倏地一片空白,随即蹦出了这个词儿,她目光凝滞,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这张放大的俊朗面庞。
平心而论,他的眼睛好看到绝无仅有。
“你…”他的声音稍显压抑。
池月回过神来,“我?我怎么?能不能先放开再说话?”
她说着僵硬地扭了扭肩,可按压在肩上的力量却愈发强劲。
“你是不是发烧了?手心这么烫?”池月抬手摸向他的额头。
陆宣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眸底似有火焰燃烧,“别碰我!”
肩上压力骤减,池月迅速挣脱他的桎梏,“你有什么大病?深更半夜闯进我的屋内,口口声声让我‘别碰你’,我看你是美男计用多了,见谁都是美人计!”
见他神色莫名地站在原地,池月越发气愤,她一字一顿地说:“抱歉陆大人,我对您的美男计不感兴趣,我也没兴趣对您施展美人计,您请回吧!”
“你,真的对我没有一丝喜欢?”陆宣终于开口。
池月别过头不答话。
“那最好。”他冷冷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往门外走去。
刚跨过门栏,他又侧头撂下话来:“你既睡不着,不如好好想想到底得罪了什么人,才使得他人大费周章地陷害你这一介草民!”
池月气急,张口便说:“还能因为什么?我怕是同你走太近了,被你的仇家盯上了!老娘只想吃好饭睡好觉,有命在有钱花,才不会喜欢你这种危险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