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的吉日悄然而至,五声打更的梆子音刚在夜色中消散,尚锦轩便如沸腾的一锅粥般闹开了。池月还未将衣衫穿戴整齐,就听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她匆匆起身开门一看,是隔壁的琥珀,她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地捂着肚子道:“昨夜我贪凉多食了些酥山,此时腹泻不止,今日就便宜你陪大小姐入宫了!”
她还想再训导两句,腹中一阵叽里咕噜,赶忙闭上嘴一脸痛苦地奔向茅房。
池月啼笑皆非,三两下整理好衣衫,径直去了东侧厢房。
崔锦尚正目光呆滞地坐在铜镜前,任由嬷嬷们摆弄着自己那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窗沿下的喜鹊叽叽喳喳哼着曲儿,吵得她心烦意乱,她忙将手中的一枚金簪砸了过去,蹙着眉嗔道:“叫叫叫,哪里有什么喜事儿呢!”
看来她对入宫的事确实深恶痛绝,连带着惯常喜爱的喜鹊都讨厌了起来。
“大小姐,”池月走上前恭敬行了一礼,“琥珀姐姐今日身体不适,奴婢代她陪您入宫。”
崔锦尚闻言,紧蹙的眉头霍然一松,”如此甚好甚好,我正愁入宫无聊,有你伴着再好不过了!”
“小祖宗,你可消停些吧!”刘嬷嬷站在一旁,察觉到梳妆嬷嬷们无从下手的无奈神色,匆忙出声劝道,“您再这般不配合,可赶不上入宫的时辰了!”
“晓得了晓得了!”崔锦尚自知理亏,连忙摆正了身子,端坐在雕花镜台前。约莫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她含着笑款款从屏风后走出来时,几乎晃花了池月的眼睛。
她梳着双鬟望仙髻,发髻间插着一双花头簪,白皙的额间贴着透粉的珍珠,翠黛描出的细长眉下是一对水波盈盈的圆亮杏眸,腮红浓艳,斜飞入鬓,酒窝处点着一粒朱红小点,笑起来时时隐时现,极为灵动。那身红绿相衬的间色裙更显得她唇红齿白肤若凝脂,好一幅宫装仕女图!
崔锦尚轻捏起绣着牡丹图样的绢纱团扇,半掩着芙蓉面,夹着嗓子道:“阿月,我可好看?”
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让屋中的众人皆忍不住轻笑出声,只有刘嬷嬷苦着脸劝道:“哎哟,小姑奶奶,你可正经些!”她说着又看向池月,严厉叮嘱道:“阿月,到了宫中定要跟紧小姐,不可让小姐有半分差池!”
阿月躬身应诺,抬步站到锦尚身后,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大小姐,马车已备好,咱们走吧!”
行至府门口,甄玉兰正立于奢华的马车前满意地看着自己女儿。她这女儿性格虽顽劣了些,却也算拎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品貌在晋安城中算得上翘楚。这番装扮下来,定能吸引众人的目光,待锦堂的亲事一定下,也该替锦尚寻一个才貌品性皆一等一的郎君才好。
“妹妹们都坐好了,你也快些上去吧!”甄玉兰拉过锦尚的手又细细嘱咐道:“入了宫,母亲要与其他命妇坐于一处,不能时时照看你与妹妹们,你们定要谨言慎行,切勿犯错!”
“大伯母,您放心吧!”不待锦尚回答,锦心锦仪已迫不及待地撩开车帘子,大声回应道。
马车旁的二夫人周云倏地瞪大眼睛,“这几日规矩学哪里去了,今日切莫给你大姐姐添麻烦!”
“是是是,我们也是新鲜嘛,苦练这么多日,终于要派上用场了。”二人嬉笑着回答。
周云见她们二人嬉皮笑脸,怒嗔道:“好好学学人家芷柔,端庄稳重,这才像大家闺秀!”她说着笑咪咪看向马车中另一名打扮精致的少女,少女微微颔首,声音细糯道:“二舅母又打趣芷柔!”
池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曹芷柔的美与崔锦尚完全不同,那是一种细水长流般的柔美,看上一眼便能回味无穷。
马车缓慢地朝兴安门驶去,池月微垂着头与其他婢女一同跟在车后,清晨的阳光柔和,晒得她周身起了一丝懒意。
她最小幅度地扭了扭僵硬的身子,“崔锦尚虽是个好老板,可这丫鬟的工作委实难做了些,整日点头哈腰,早晚得落下个颈椎病不可,得快些想办法离开崔府!”
她正想着,忽听一声响鼻,转头便瞧见那匹被她害得腹泻的白马飒挺,视线向上,是身着蓝色对麒麟织金圆领袍的崔锦堂,他威风凛凛地骑在骏马之上,以目空一切之态,睥睨着前方。
他的这身皮囊应是有许多女子爱慕才对,可他毕竟不是男主,书中好似并未有属于他的感情线描写。倒是那个陆宣,引得一群莺莺燕燕争风吃醋,不过,他最终花落谁家,池月不得而知,她也不想知道。
崔锦堂见她神飞天外,不知在琢磨何事。几日不见这丫头却是圆润不少,脸色早不似先前那般苍白,今日瞧来,竟有些可人之势。
他赶忙打住自己的思绪,定是多日未与其他女子说话,如今瞧着一个阴险狡诈的小小婢女都生了几分欢喜。这女子若无异心,以她的聪明才智,跟在锦尚身侧自然是利大于弊,但倘若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自己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崔锦堂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飒挺轻嘶一声朝前方奔去。
兴安门外的车坊里停满了各式各样奢靡绮丽的马车,身着娇艳服饰的少女与贵妇们在宫女们的引导下往门内行去,一些身份高贵的妇人则坐上了宫中特批的步辇。
宴会设在蓬莱殿,离兴安门并不远,沿着宽敞的宫巷行了大约半刻钟,一顷碧波跃入眼帘,湖边垂柳已褪去嫩黄转为浓碧,长条蘸水,时有黄鹂穿叶鸣啭。
湖心卧着一座孤岛,密密匝匝的树影里,忽地跳出几角飞檐,红墙绿瓦,在斑驳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绕着湖往西行了一小会儿,便见一气势恢宏的大殿横于眼前,殿前延展着一座九曲白玉桥,桥栏雕乘鸾仙女,栏柱顶栖铜青鸾,风过时鸾喙衔的金铃与瀑落深潭之声相应,尤其悦耳。
这宫中的繁华果真百闻不如一见,虽未曾窥得全貌,池月的心中却波澜渐起,这古时候的上层阶级,其奢靡生活可见一斑。难怪斗弄权势者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一切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