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沈白露便拖着那只塞满个人物品的旧皮箱,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气氛凝滞的蒋家。
昨夜蒋俊彻夜未归,两人冷战了。
但她毫不在意丈夫的去向,甚至感到一丝解脱。
当她提着箱子赶到文工团大门时,正好撞上上班的人流。
冤家路窄,孙云云那张精心描画的脸孔,带着一丝猎奇的笑意,堵在了大门口。
“哟,白露!”
孙云云声音悦耳,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引得周围同事纷纷侧目。
她眼波流转,毫不客气地打量着那个显眼的皮箱,“这阵仗,搬家呢?上个班带这么大行李?听说你悄没声儿地把婚结了?啧,白露,喜糖呢?新郎官是哪家的青年才俊啊?藏得够深的嘛!”
话音未落,一向消息灵通的杨栩立刻挤了过来,圆脸上满是惊奇和一丝被隐瞒的不快:“白露!你真结婚了?咱俩关系不算差吧?这么大的事儿你连口风都不透?太不够意思了!”
沈白露像被钉在了原地,一股杀意猝然涌上心头。她最不愿示人的秘密,这层试图遮掩的遮羞布,竟在跨入文工团大门的第一刻就被孙云云当众撕开!她是从哪里挖出来的消息?
沈白露脸色骤然阴沉,她抿紧嘴唇,一个字也懒得回应,猛地拽起沉重的皮箱,低着头,几乎是撞开人群,朝着资料室的方向疾步走去。
资料室位于排练楼偏僻的西侧,与热火朝天的排练室南辕北辙。
孙云云望着沈白露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这才心满意足地扭着腰肢离开。
沈白露将自己关进资料室,整整一天,无人问津。
结婚前,她就被“分配”来整理这堆积如山、跨越五年之久的统计表格。活儿才开了个头,就因变故请假中断了。
如今回来,这枯燥又繁重的苦役依旧等着她。赵宥乔、孙云云那几双眼睛一直盯着她呢,稍有懈怠,指不定又有什么新招数等着折磨她。
必须尽快做完。
下班铃声响起,沈白露疲惫地关上厚重的仓库门。低头一看,身上的衣服已蒙上一层灰白,连鬓角都沾了蛛网,整个人灰头土脸。她拖着皮箱,走向文工团分配给她的那间几乎被遗忘的宿舍。
宿舍离资料室不远,与杨栩共用。
从前练舞至深夜时,她偶尔会在此歇脚,被褥倒是齐全。杨栩也不是常住客。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果然空无一人。
沈白露松了口气——无人打扰,正是她此刻所求的清静。
室内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两张旧木床,各配一个床头柜,靠窗一张半旧书桌,门边一个孤零零的脸盆架。
久无人居,一层浮灰覆盖着所有表面。
沈白露叹了口气,认命地打开皮箱,翻出手帕打湿,开始费力地擦拭。
一番折腾下来,腰背酸痛难忍。
她倒在刚刚铺好、仍散发着淡淡霉味的硬板床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
首席领舞的光环……究竟是什么时候彻底熄灭的?沈白露在心底无声地质问。
如今的她,在团里如同瘟疫,除却杨栩偶尔出于习惯性的招呼,其他人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唯孙云云马首是瞻,对她极尽嘲讽排挤之能事。
即使沦落到了资料室,他们仍不肯放过,步步紧逼,分明是想将她彻底驱逐出文工团!
不能再等了。
是时候动用最后那张底牌了。
那东西阴毒凶险,若非万不得已,她绝不想沾染。
本想用在林青霜身上,彻底毁掉那个夺走她一切的贱人……可惜,上次在沈家时,林青霜对她已戒备森严,无从下手。
既然孙云云、赵宥乔这伙人如此作贱自己,那就让他们亲口尝尝这“胭脂”的滋味好了……
“呵…呵呵呵……”
沈白露盯着天花板的裂缝,喉咙里溢出低哑而扭曲的笑声,在寂静的宿舍里回荡,格外瘆人。
休息了约摸半小时,她特地在食堂窗口即将关闭时才姗姗而至。打好一份简陋的饭菜,她端着饭盒径直回了宿舍。
慢吞吞地吃完,窗外天色完全黑透。
她仔细反锁好宿舍门,走到自己的床前。深吸一口气,她开始一层层掀起床铺:床单、薄被、褥子……最后,露出底下沉重的床板。
憋足一口气,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一点一点将那厚重的木板掀开、挪到一旁,累得大汗淋漓,胸口起伏。
床板下方,紧贴着床架的位置,清晰地粘着一个扁平的长方形小木盒。
若非床底空隙狭小,容不下人钻入,她也不会冒险用强力胶水把盒子粘在此处。
风险固然有,但这间宿舍长久闲置,杨栩也极少来,只要没人像她今日这般费力掀开床板,秘密便安然无恙。
她摸出一把锋利的小折刀,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沿着盒子和木板粘合处切割。胶水粘得极牢,每一刀都牵扯着她的神经。许久,手指都快僵硬时,终于,“嗤啦”一声轻响,木盒被完整剥离下来。
顾不上擦拭额头的汗珠,她迅速将床板复位,重新铺好被褥。身体虚脱般瘫倒在床上,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嘴里泛着苦涩,整个人如同飘浮在云端,四肢百骸都透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酸痛。
这副破败的身体……
仅仅是挪动床板,竟已耗尽了她的全部力气。她闭着眼,在黑暗中急促地喘息,等待那股令人窒息的眩晕感退去。
不知过了多久,大约一个多小时,心跳才渐渐平稳。
她抬起右手腕,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看了看表——不到九点。她挣扎着起身,凑到窗边,望向灯火通明的排练室方向。几个模糊的人影还在里面晃动,隐约有音乐声传来。
“还在练?真是勤奋……”
沈白露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充满恶意的弧度,
她回到床边,拿起那个沾着木屑和胶痕的木盒,在手里掂了掂。粗糙的木纹划过掌心,带来一种诡异的真实感。她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圆形的、印着繁复缠枝花纹的金属胭脂盒。
沈白露将它取出,她缓缓旋开盒盖。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浓郁的脂粉香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扑面而来。
盒内是艳如凝固鲜血般的胭脂泥,色泽饱满得近乎妖异。
她的目光凝固在这片诡异的红上,思绪被猛地拉回。
这并非寻常胭脂,而是杀人的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