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的储藏舱被临时改造成了简易甜品工坊,老周正蹲在特制的恒温工作台前,手里捏着把银质小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枚从“蜂蜜年轮”星群带回来的晶核。晶核约莫手掌大小,通体透亮,却在边缘处留着个指甲盖宽的月牙形缺口,像块被小心咬过一口的糖。
“你看这缺口的弧度,”老周头也不抬地招呼小雅,“边缘打磨得这么光滑,绝不是自然磕碰,分明是当年做这晶核的人故意留的。”他把晶核凑到光源下,缺口处折射出细碎的光,隐约能看到里面嵌着层极薄的暗纹,“这纹路跟咱们上次在星盟档案馆见过的‘初代糖谱’一模一样,八成是老甜品师留下的暗号。”
小雅正对着光调试糖浆浓度计,闻言放下仪器凑过去,鼻尖几乎碰到晶核:“真的!你看这暗纹转弯的角度,和配方里‘熬糖时需顺时针转三圈’的标记完全对得上!”她忽然眼睛一亮,“难道这缺口是特意留着让后人填新料的?”
“十有八九。”老周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粉末——那是从“蜂蜜年轮”最内层星尘里磨出来的,带着股淡淡的焦糖香,“老一辈人做事讲究‘留有余地’,就像蒸馒头总要留块面肥,好让下一锅也发得起来。”
加尔抱着个半人高的玻璃罐闯进来,罐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坚果碎,是他特意跑了趟星际农贸站搜罗的:“杏仁、榛子、碧根果……全齐了!刚才问过站里的老掌柜,他说当年跑船的人最爱在糖里加坚果,说‘咬着脆,心里也踏实’。”他说着就往工作台凑,结果被老周伸手拦住。
“急什么,”老周指了指旁边熬糖的铜锅,锅里的星尘糖浆正咕嘟冒泡,表面浮着层细腻的泡沫,“得等糖浆熬到‘挂旗’状态才行——你看,用木勺舀起来,糖浆能拉出细细的丝,像小旗子似的,这时候加坚果才够黏,咬起来才带劲。”
阿元靠在储藏舱的金属架上,手里转着个金属搅拌勺,勺柄上还刻着他自己画的小星图。他看着锅里翻滚的糖浆,忽然开口:“记得上次在‘太妃糖星云’,你说最怀念小时候外婆做的‘破边糖’,不就是故意把糖块捏出裂口,好塞进炒香的芝麻吗?”
老周手里的木勺顿了顿,眼底泛起点暖意:“可不是嘛。那时候物资紧,外婆总说‘缺口不怕,填点新东西进去,就成了新糖’。”他舀起一勺糖浆,举到灯光下,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细碎的星尘闪光点,“你外婆要是看到这晶核,保准说‘这不就是现成的糖模子嘛’。”
小雅已经按配方称好了海盐,正用小勺一点点往糖浆里撒,每撒一次就搅三下——那是从“初代糖谱”里翻到的细节,说“咸要匀,甜才稳”。盐粒融进糖浆的瞬间,锅里突然泛起层细密的泡沫,像撒了把星星进去。
“加坚果!”老周一声令下,加尔早就按捺不住,抱着玻璃罐往锅里倒,杏仁碎、榛子仁噼里啪啦掉进糖浆里,溅起的甜汁溅到他手背上,他也顾不上擦,只顾着用木铲使劲翻拌,嘴里还念叨:“多来点多来点,吃着才够劲!”
阿元终于从架子上直起身,走过来往锅里加了最后样东西——一小撮从“时光糖晶”上刮下来的粉末,那是他们之前从旧星图里提炼的,带着点岁月沉淀的微苦。“甜里带点苦,才像日子。”他说着,接过老周手里的木勺,慢慢搅动起来。糖浆渐渐变得浓稠,坚果的香气混着星尘的甜、海盐的鲜、时光粉的微苦,在储藏舱里漫开,像把好几种人生滋味熬在了一起。
“差不多了。”老周示意关火,指着晶核上的缺口,“这大小刚好能嵌进去一块,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则空。”
小雅早已备好冷却板,老周将熬好的糖浆倒在板上,用刮刀修成和缺口严丝合缝的月牙形,动作慢得像在进行什么仪式。加尔蹲在旁边,眼睛瞪得溜圆,连大气都不敢喘。阿元则拿着小刷子,细细清理晶核缺口里的浮尘,仿佛在擦拭一件传世的珍宝。
糖浆在冷却板上慢慢凝固,从透亮的琥珀色变成温润的蜜黄色,坚果的纹路在里面清晰可见,像藏了片小小的森林。老周用镊子夹起糖块,对着晶核比划了三次,才终于对准缺口,轻轻一按——“咔嗒”一声轻响,新糖块稳稳嵌了进去,边缘连一丝缝隙都找不着,仿佛这晶核生来就该带着这块糖。
“成了!”加尔激动得直拍手,手背上的糖渍都跟着颤。
老周捧着嵌好糖的晶核,对着光仔细看,忽然笑了:“你看这新糖块的纹路,正好顺着晶核的暗纹往外延了半寸,像给老配方续了段新故事。”
小雅凑近看,果然,新糖块里的坚果碎排列的方向,竟和晶核原有的暗纹形成了完美的弧度,像是水流自然漫过石头的痕迹。“就像……老树根上发了新芽。”
阿元拿出特制的丝绒盒子,垫上从“蜂蜜年轮”星群采的星尘棉:“该送回去了。星群中心柱的年轮凹槽,正好能放下这晶核。”
飞船再次驶入“蜂蜜年轮”星群时,中心柱的光芒比上次更柔和了。那是根由无数层糖霜年轮叠成的圆柱,每层都嵌着不同时代的糖块、糖纸、甚至还有半块没吃完的曲奇。老周踮脚将晶核嵌进最外层的凹槽,新糖块的蜜黄色在年轮光线下泛着暖光,和周围的旧糖痕渐渐融成一片。
“你说,以后会不会有人发现这新填的缺口,又往里面加新东西?”小雅望着中心柱,忽然问。
老周拍了拍她的肩:“肯定会。就像外婆的破边糖,我小时候填芝麻,你妈妈后来填花生,到你这儿,说不定填巧克力呢。”他指了指远处掠过的星尘,“甜这东西,从来不是死的,是活的,是能一代代往下长的。”
加尔突然从包里掏出块刚烤的坚果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那咱们下次来,给它添层巧克力脆皮怎么样?”
阿元笑着点头:“再加把跳跳糖,让甜味会跳舞。”
小雅看着中心柱上那块新嵌的糖,在年轮的光晕里慢慢变得温润,忽然觉得,所谓的传承,从来不是把旧东西锁进柜子里,而是像这样,在前辈留的缺口里,填进自己的日子,让甜有了新的形状,新的滋味,却又始终连着最初的那股暖。
飞船驶离时,回头望,中心柱的光似乎又亮了些,像块被无数双手焐热的糖,在宇宙里慢慢融化,又慢慢凝结,把每个时代的甜,都揉进了自己的年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