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在房间里打定主意,走到洗漱台前洗了把脸,回到床上胡乱套上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又穿了条牛仔裤和一双有些发旧的运动鞋。他揣好手机,对小黑交代了一句:“你在屋看家。”
这里是城中村,治安不算好,常有住户被盗。虽说陈默这屋里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但总归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得有人照看着。
小黑应道:“没问题,放心吧,有我在,哪个毛贼也不敢进来。”
“那行,我去给你买鱼吃。”说着,陈默关上房门,缓缓走下楼。
这楼梯老旧,两侧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什么“下水道疏通”“专业办证”,看得人眼花缭乱。楼道本就不宽,还堆着不少厨房杂物和收来的旧纸盒,把路堵得严严实实,只能侧着身子慢慢挪。
下到一楼,这里住着房东——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大家都叫她王姐。她老公瘦得像猴,邻里都喊他牛哥,听说还是上门女婿,王姐倒是地道的本地人。王姐脾气异常有些火爆,但人不坏。
一楼带了个小院子,里面种着些花花草草。
陈默下了楼梯,正打算顺着城中村那条又窄又矮的巷子走出去打车,去二手车市场买辆电瓶车。
忽然,隔壁院子里传来金毛的叫声,他回头一看——王姐养的那只大金毛正趴在石凳上瞅着他,嘴里嘟囔着:“穷鬼、穷鬼”说着,还露出一脸不屑的神情。
以前听不懂时,陈默只当是狗在汪汪叫,从没在意。可现在听得一清二楚,心里顿时冒了火:好嘛,自己居然还能被狗欺负了?
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透着点神秘,走到院子跟前,看着大黄狗招呼道:“大黄啊,大黄好的很”
大黄一听,眼睛猛地瞪得溜圆,脱口而出:“哎?你怎么……不会吧?”
紧接着,它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死死盯着陈茂:“你怎么会听明白我说的话?”
陈默微微一笑:“你别管我怎么听明白的。记住了,下次再让我听见你骂我,我就去跟王姐建议,说你这段时间有点思春,建议把你送到宠物医院做绝育,把你狗仗人势这毛病治一治。”
陈默走出城中村,抬手拦了辆出租车,直奔东区最大的旧车市场。这里五花八门,二手汽车、电瓶车堆得满满当当。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家外卖员常来的店,招牌上简单写着“二手车”三个字,店面却起了个挺特别的名——“平安”。
“孙哥,在店呢?”陈默掀帘进去,喊了一声。
孙哥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离异多年。因为外卖员的电瓶车总免不了磕坏或丢失,这里也就成了他们常来的据点。他抬头一看,笑道:“原来是小陈啊,怎么,电瓶车又坏了?”
陈默笑了笑,从包里摸出半包塔山烟,递了一根给孙哥:“前两天下雨路滑,不小心摔了,打算重新买一辆。”
“行,”孙哥接过烟,领着他往后院走,“后院有一排,你随便挑。”
后院里,一排排二手电瓶车整齐地码着。陈茂扫了一圈,选了辆看着有七八成新的,问:“孙哥,这个多少?”
“你们跑外卖也不容易,给1800吧。”
这价格很合理——同款新车起码要六七千,1800真心不贵。陈默爽快付了钱,骑着车直奔离城中村最近的西海岸农贸市场。
这市场在当地颇有名气,规模不小,鸡鸭鱼肉、水果批发样样齐全。陈默骑着车到了市场,停好车径直往活鲜区走。
刚靠近,平日里熟悉的鸡叫鸭鸣,此刻竟变成了各种清晰的哀嚎——
“我苦命的一生啊!放我出去!”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放我出去,我还能下蛋”
“我还有孩子要养啊!”
各种凄厉的声音争先恐后往耳朵里钻,陈默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赶紧抬手捂住了耳朵。
陈默来到水产区,玻璃缸里的鱼挤挤挨挨,罗非鱼甩着尾巴,草鱼慢吞吞地摆着鳍,浑浊的水里藏着无数双圆睁的眼睛。他本想挑条鲜活的回去做菜,刚停下脚步,就听见一条半浮在水面的鲫鱼“啵”地吐出个泡泡,声音带着点水膜破裂的黏滞感,满是茫然:“这是哪儿啊……我怎么会在这儿?”
那语气像个迷路的孩子,陈默盯着它圆鼓鼓的眼睛,忽然就定住了。以前只当是寻常水族,此刻这声发问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他心里那层“食物”与“活物”的界限。他愣在原地,后颈有点发僵——能听懂兽语这回事,原来不全是新鲜,有时竟带着这般沉甸甸的滞涩。
没等他缓过神,缸里另一条黑鳞鲤鱼翻了个身,尾鳍扫出一圈涟漪,语气里满是过来鱼的嘲讽:“傻缺,这是鱼缸!等着被捞出去剁了,还能咋地?”
“剁了?”旁边几条小鱼像是被踩了尾巴,瞬间炸了锅。一条罗非鱼猛地撞向缸壁,“哐当”一声闷响,鳞片都蹭掉了几片,急得直冒泡:“我不要被剁!我要回去!”另一条草鱼拼命扭动身子,想借着水流跳起来,却只在水面溅起细碎的水花,徒劳得让人心慌。
“别费那劲了,”鲤鱼吐了串泡泡,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这儿要是能出去,我们早跑了——到头来,不都得进油锅、上餐桌?”
这话像块冰,“咚”地砸进陈默心里。他猛地后退一步,像被烫到似的转身就走。水产区的湿腥气里,那些细碎的、带着水音的抱怨和哭喊还在追着他——有鱼在叹“刚从河里被捞上来,还没活够呢”,有鱼在骂“那渔网太狠,把我老婆孩子都刮走了”。
穿过禽区时,鸡鸭的哀嚎更甚。芦花鸡扑腾着翅膀,嗓子哑得像破锣:“我昨天还在鸡窝里孵蛋呢!今天就被抓来了!”白鸭子缩在角落,一声声哭腔裹着恐惧:“别杀我……我下的蛋可多了……”
这些声音像无数根细丝线,缠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以前走这条路,只闻得到鸡屎味、鱼腥气,听着嘈杂却心里清净;如今每一声哀鸣都带着活生生的情绪——恐惧、不甘、茫然,像潮水似的往他心里涌。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胸口像是堵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说不清是愧疚,还是突然窥见生命另一面的无措。就像一直以为平坦的路,忽然裂开一道缝,往下一看,全是以前没见过的、密密麻麻的挣扎。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着冲出了农贸市场,骑上电瓶车时,手还在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