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正对这紫砂壶舍不得放开,手心突然一空,那怅然之色溢于言表,可惜自己失了先机,还先表露出对这壶的赞赏,在谈判中俨然处于下风。
谢砚深谙交易的艺术,洞察一切也稳如泰山,只装作不知。
经过这场质疑,人群不敢再随意涌动,个个自觉地距离货架远些,原来不是只有正品才值钱,这仿品一样能是精品,也能卖得出高价,碰碎了真会赔不起。
“等等,我要买这个壶。”人群里有人挤过来,高声说道,中年男人一听不再犹豫,直接道:“这位兄弟,凡事讲究个先到先得,这个紫砂壶还轮不到你。”
“这话怎么说得,你在这里浪费口舌半天也没提半个买字,光研究包浆不包浆。”
说话的男人金表、金手链、金项链,再来颗金牙就能齐活了,行头够闪,话也够狠。
中年男人本来就懊恼得很,如今被火上浇油,转身冲谢砚道:“这个壶我要了!”
金链子大哥立马冷呵道:“小老板开个价,不管多少,我出他的双倍!”
这走向是谢砚没有想到的,他只想证明自己店里有一说一,绝不会坑人,好好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演变成了竞价大会,他开的是古董店,并非拍卖行。
古董行的规矩,卖家不出价,买家不还价,现在他价未出,这边先打起来了。
谢砚眯起了眼,于个人感情而言,他自然想紫砂壶落到行家手里。
若是落到这位不懂行的金链子大哥手里太暴殄天物,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自己还能明着挑客人吗,若说从前都按规矩办事,现在规矩浅了。
从前古玩双方交易,第三方都会自觉回避,古董不过二人手,出门一概不包退换。
现下事情闹在众目睽睽下,回旋的余地就小了。
陈疲见状,拍着手说道:“好啊,这下热闹了,价高者得,多简单一事,不过古玩交易要卖方先出价,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小老板,你给个价?”
谢砚看着四周关切的眼神,缓缓地伸出一根手指头,那金链子男人心中道——【十万?】
这一瞬间让谢砚梦回北城会所,一根手指头一百万的记忆又汹涌而至。
谢砚不开口,心生一计,问金链子男人道:“这位大哥言出必行,不管多少都愿意双倍?”
男人心里一咯噔,看热闹的人多,起哄的也多:“对,他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做证!”
“不对,他刚才说的是这位大哥不管出多少,他都愿意双倍,可不是出价的双倍。”
汉字博大精深,就看你怎么解读,金链子男人的嘴唇一哆嗦,他给自己埋了个坑?
是谢砚出价的双倍?
还是中年男人出价的双倍?
“这位大哥可要弄清楚了,到底是哪一个的双倍。”谢砚摇晃着那根手指头,就是不肯说出价,这人心里想到十万时语调都在打颤,可见超过他的心理预期。
这种不是真玩家,就是冲着买下来再翻倍卖出去赚个差价,正好有人在前头探路,摸清楚了紫砂壶的底细,他就跟在屁股后面想捡个现成的。
谢砚的面孔年轻,话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店里所有人关切的眼神也落下来,双重压力使得金链子男人压力倍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金表——【要真是十万,直接双倍也是二十万,要是那家伙再加价……】
【这东西再转手卖出去,一毛利也没有吧,娘的,这张破嘴!】
【这个破壶的包浆说得神乎其神,但也不可能值二十万,这桩买卖不划算。】
看着谢砚的那根手指头,金链子男人眼皮狂跳,后悔的情绪席卷而来。
谢砚故意卖关子未说出实价,这男人自己瞎想一通后打了退堂鼓,他趁机说道:“这壶是要打理的,无论是您二位中的哪一位拿下都要精心养壶。”
“日常以茶汤滋养壶壁,外擦内养,一壶一茶,经年累月必定会比现在的品相更好。”
“这么麻烦?”金链子男人眼底一喜,随即摆手不耐烦地说道:“麻烦死了,我不要了!”
一时间嘘声四起,金链子男人的脸挂不住,扒开人群挤出去。
“欸,你别走啊,不是说好的双倍。”
“又是一个打肿脸充胖子的,哈哈哈。”
“装过头,撑不住了。”
金链子男人面红耳赤,顾不得还嘴就硬挤出人群,出店后夺路而逃,瞬间不见踪影。
谢砚微微摇头,他只是伸了根手指头,可没说单位,十万是他自己臆想的,与他无关。
那男人走了,谢砚才对着那中年男人耳语,中年男人面色一喜,拿起紫砂壶就和谢砚进了内室,留一群人在外面好奇不已:“所以,到底多少钱啊?”
陈疲轻笑:“古玩交易价格一对一,第三方不得打听,不问成本,出门不退不换。”
这下子惹得大家心里痒痒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行家,能让他喜上眉梢,肯定是满意的价格,所以刚才的金链子男人为什么要退出竞争,真嫌麻烦么?
中年男人再出来的时候喜气满满,抱着打包好的盒子美滋滋地离开了。
等他两只脚踏出去,所有人都想到出门不退不换四个字。
在七天无理由退换货的大环境下,古玩行业还能玩不退不换,神奇。
谢砚短暂露面后又重新回到内室,陈疲跟了过去,咂舌道:“你小子刚才故布疑阵吧?”
“明明一万块,就是不说出口,话里话外地引导那个不懂行的瞎想,把人吓跑了。”
“好好的紫砂壶落到不懂行的人手里太可惜了,”谢砚直截了当地说道:“刚才那位是真行家,完全没有讲价还价,这样的买卖才是最好的。”
陈疲服气地竖起大拇指:“你牛,不过你是怎么拿捏那人,让他知难而退的?”
这就属于不可言说的部分了,谢砚挠挠头道:“运气。”
陈疲愣了,他大咧咧地坐下,双手往前胸一抱:“这特么什么运气,也太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