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惨白如霜,泼洒在乱石嶙峋的崖顶。玄玥独立于这清冷的死寂之中。崖下深渊黑沉,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也仿佛是她此刻内心翻滚的映照。风,带着夜露的湿冷,拂过她身上那袭华贵的紫衣,衣袂猎猎翻飞,却驱不散那份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初时的恐惧与彷徨已经渐渐消散,一股灼烫的邪火猛地窜起,烧得她指尖发颤。她猛地抬手,一道凝练的妖力便狠狠劈向山崖边一块突兀矗立的黑色巨岩!轰然一声闷响,巨石应声炸裂,碎石如暴雨般滚落深涧,许久才传来沉闷的回响。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笑溢出她的唇瓣,空荡荡地回荡在风里,没有丝毫温度。指尖无意识地狠狠绞紧了腕间缠绕的柔韧紫绫,那特属于她的光华流转的丝绸,此刻被拧得几乎要碎裂。
在这时,一种熟悉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带着山林深处特有的青草与岩石的味道,沉静地压过了夜露的湿寒。九嶂来了,他并未刻意隐藏行迹,身影从崖边乱石堆投下的深浓阴影里缓缓踱出。
月光流淌过他高大而伟岸的身躯,照着他一身墨色长袍,并非纯粹的黑,更像是吸纳了深潭寒水与千年墨玉的沉郁光泽,勾勒出山岳般沉稳的轮廓。衣袖随风荡开,如同墨染苍穹下翻涌的鸦羽,一张脸棱角分明,饱经风霜,唯有那双极致的玄黑色眼睛,在夜色里闪着温和而深邃的光芒,像沉淀了千年的古潭水,此刻正望定玄玥,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站在那里,沉默如山,周身萦绕着一种沉甸甸的、亦师亦友的厚重气息,更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早已根植的深深眷恋。
玄玥没有回头。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柄不肯弯曲的剑,只有紧紧攥着紫绫的手泄露了一丝不稳。但她的声音却是冰冷的,淬了冰碴子:“来看笑话?”话音锋利,直直刺向身后那片阴影。
九嶂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掠过她绷紧的肩线,落在那片被她击碎岩石的狼藉之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是一种无声的责备,更是一种深沉的怜惜。
“看你折腾自己,笑话没看到,心疼倒是真的。”他开口,声音低缓沉稳,像山涧流过的溪水,却字字带着千钧之力。他停顿了片刻,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脊背,直直望进她翻腾的心湖深处,“玄玥,收手吧。”
玄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九嶂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却像最沉重的鼓点敲在她心上,一字一句,清晰得残忍:“一直以来。你该比谁都清楚,敖烁的眼,他的心里,装了谁?”
崖顶的风似乎在这一刻更加凄冷锐利,呜咽着卷过玄玥的脸颊。她终于缓缓转过身来。月光毫无保留地笼罩在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依旧是惊心动魄的妩媚轮廓,眼波流转间能勾魂摄魄。可那双本该媚眼如丝的美眸深处,此刻却像冻结的寒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戾气与不甘,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九嶂的话,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心口来回地割。
“……轮不到你来教训我。”她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冰冷依旧,却带上了一丝被强行压抑的、尖锐的颤抖,泄露出她此刻内心狂乱的堤坝正在崩裂。
“教训?”九嶂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唇角牵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那弧度里沉淀着的,是千年来无声守望的疲惫与心死,“玄玥,我若真想教训你,就会把你锁回青丘的山洞,让你面壁思过,而不是在这里……”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沉痛,石破天惊地将那层彼此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彻底捅破,“看着你为了那条眼里心里根本就没有你的臭长虫,把自己折磨成疯子!”
“疯子?”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断裂开来。玄玥眼中的清明亮化为道妖异的血色符文,映衬在那张绝美的脸显得有些狰狞。“闭嘴!”玄玥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带着一种近乎兽类的疯狂嘶鸣,在破碎的月影和弥漫的烟尘中回荡,“你懂什么?!他的眼里是有我的!”
烟尘被崖顶的夜风卷走,九嶂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重新清晰。他缓缓地、沉重地摇了摇头:“他眼中照进的是天下苍生,而你……只是其中之一。”他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磨砂纸上滚过,带着深重的疲惫:“别再欺骗自己了!”
一声低低的、带着妖异魅惑的笑,突兀地从玄玥喉间溢出。那笑声像是淬了蜜的霜刃,甜美又冰冷。卷起她如瀑的漆黑长发和宽大的紫色衣袖,猎猎狂舞,如同地狱深处盛开的妖花。
“够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肃杀的夜风中:“我爱他!也要他的心里眼里只有我,有错吗?”她抬起眼,那双被血红妖纹盘踞的瞳孔里,翻涌的不再是愤怒,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狂热和无尽的占有欲。
九嶂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夜风,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判词,沉重地砸在玄玥耳边:“为了那份不可能得到的爱,要把自己……当成祭品,炼化成他永生永世都逃不开的劫数?值得吗?玄玥?”
“值不值得?”她重复着九嶂的话,唇角弯起的弧度妖冶而疯狂,声音被狂风撕扯成碎片,却又清晰地送了过去,像毒蛇吐信,“九嶂,你不懂,你永远不懂。”
她的指尖缠绕着紫绫猛地一紧,那柔韧的绸缎瞬间绷直,闪烁着不祥的幽光。“我要的是他敖烁!他的骨髓!他的精魄!他的每一寸血脉里——都刻着我玄玥的名字!我要的是他的眼中再也映不出别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