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那句 “刘武周与突厥人有所勾搭” 使文渊忍不住瞬间从心底窜起寒意 —— 那是混杂着憎恶与戾气的冷,像淬了冰的刀锋,在血脉里翻涌。
他向来最恨这种引外寇祸乱家国的行径。旁人或觉 “汉”“胡” 不过族群之别,乱世之中各寻靠山本是常事,可他骨子里带着的那份认知,却让 “汉奸” 二字成了剜心的刺。这不是刻意为之的憎恶,更像刻在魂里的本能,与这时代里模糊的族群界限格格不入。
风从街面吹过,卷着远处草原的气息。文渊望向西北方,那里天幕低垂,隐约能想见草原的辽阔。
文渊的目光掠过无垠的草原,草浪在风里起伏,一直涌向天际线,与淡青色的远空交融。这熟悉的辽阔,像一把无形的钥匙,“咔哒”一声旋开了记忆的门扉——去年此景,历历如昨。
那时,这片绿毯上也缀着他们几人的身影:李世民沉稳如山,红佛的衣袂如流霞般明艳,珈蓝总是带着几分超然的沉静,黄灵儿则像只停不下来的小雀儿,叽叽喳喳充满了生气。而青衣……她总是落在队伍稍后几步,仿佛一道疏离的屏障。那时的她,周身仿佛萦绕着一层看不见的寒霜。与人交谈时,那清丽的面容上几乎寻不到一丝波澜,眼神疏淡,如同审视着无关紧要的卷宗。言辞更是简洁到近乎苛刻,每个字都像是秤量过才吐出,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拒人千里的冷硬。她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名剑,锋芒内敛,寒气却已迫人,无人敢轻易靠近。
而如今……(思绪在此处微妙地停顿,一个鲜明而温暖的对比瞬间涌入脑海,那寒霜似乎早已悄然消融,显露出……)
想到这里,文渊的嘴角先是微微牵动,随即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那笑意并非开怀大笑,而是从眼底深处缓缓漾开,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层层温柔地扩散到整张脸庞。连眉梢都染上了几分柔软的弧度,仿佛被心底那抹鲜明的暖意彻底熨帖了。
一阵马蹄声突然炸响,像碎雨般砸在青石板上,又急又密,猛地将陷在回忆里的文渊拽了出来。
他眉峰一挑,猛地回神,指尖下意识攥紧了寒星。抬眼望去,只见西北街口烟尘翻涌,一股铁甲洪流正碾地而来 —— 约莫百骑骑兵,人人甲胄鲜明,马蹄踏碎路面的声响震得脚下的土地嗡嗡发颤,黄尘滚滚如土龙翻卷,隔着半条街都能闻到铁腥与汗臭混在一起的气息。
领头的是个身形魁梧如铁塔的汉子,玄铁甲片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腰间横挎的长刀随马身起伏,刀穗上的红缨猎猎作响。他尚未冲到近前,那股裹挟着沙场悍勇与蛮横戾气的杀气已如刀割般扫过来,刮得人眉骨生疼。 周遭的空气瞬间凝住,连风都似被这股气势逼得停滞了。
围观的百姓早吓得四散奔逃,唯有文渊立在原地未动,目光平静地迎向那越来越近的铁流,指尖的寒星在袖中轻轻转了半圈。
瘫在地上的沮肥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强心针,原本蔫垮的身子猛地绷紧。他艰难的撑起肥胖的身体,疼得龇牙咧嘴却顾不上喊,费劲地往骑兵来的方向蹭,喉咙里发出破锣似的喊叫:“姐夫!姐夫救我!我在这儿 ——!” 他一边喊,一边用袖子胡乱抹着脸上的泥和汗,小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住文渊,手指抖得像抽风:“就是他!这小子打我!还有个漂亮的小娘子, ——” 那语气里混着怨毒和几分猥琐的回味,像是在向靠山献媚,又像在炫耀自己见过 “好货色”。
沮肥的言行,一下子恶心到了文渊。他怒从心头起,也不说话,只腕子轻轻一翻,指间的寒星便带着破空的轻响飞出去,“啪” 地一声脆响,精准敲在沮肥的膝盖骨上。
“嗷 ——!!” 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的嚎叫炸开,活像被屠夫按住的猪临死前的惨嚎。沮肥的腿弯猛地一软,刚撑起的身子 “噗通” 砸回泥里,整个人像条离水的蛆虫,抱着膝盖满地乱滚,肥硕的肚子撞得地面咚咚响,溅起的泥点糊了他一脸,嘴里胡乱骂着,却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完整了。
远处的骑兵已冲到近前,领头的魁梧汉子勒住马缰,铁蹄在青石板上刨出火星,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混乱的一幕,落在滚地哀嚎的沮肥身上时,眉头拧成了疙瘩。
“大胆狂徒!光天化日竟敢伤人!”
领头汉子的怒喝像炸雷般滚过来,隔着三丈远都带着铁甲的寒气。他话音未落,已猛地摘下马侧悬挂的长槊 —— 那槊杆足有碗口粗,槊尖寒光森森,被他单手抡起,借着马冲的势头,带起一阵恶风,直逼文渊面门。
文渊立在原地,青衫在风里纹丝不动,眼神沉静得像深潭。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突然冲出一道黑影!
戎陈恩像颗出膛的铁炮弹,矮身蹬地,浑身筋骨爆响,竟硬生生撞向那疾冲的一人一马!就在长槊的锐锋离文渊咽喉只剩半尺的刹那,“嘭” 的一声闷响 —— 戎陈恩肩头狠狠撞上马腹,那匹神骏的战马吃不住这巨力,前蹄猛地腾空,马身侧倾如要折断,连带着马上的汉子都被掀得险些坠马。
一人一马擦着文渊的青衫襟飞窜过去,槊尖的风扫得文渊鬓发微扬,马蹄踏在地上,溅起的碎石子打在旁边的木笼上,发出噼啪乱响。
汉子死死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嘶。他惊魂未定地回头,络腮胡都炸了起来,怒目圆瞪:“反了!给我拿下这些狂徒,杀无赦!”
身后百名骑兵早已勒住马,闻言齐刷刷翻身下马。靴底踏地的闷响连成一片,眨眼间便抽出腰间短刀 —— 刀身映着日光,在地上投下密密麻麻的冷影,像一张铁网,将文渊与戎陈恩围在中央。
戎陈恩双脚猛地跺地,青石板竟被踩出两道浅痕,他扎稳马步,铁塔似的身量将文渊挡得严严实实。胳膊上的筋肉贲张如虬龙,拳头捏得指节发白,骨缝里迸出咯咯脆响,震得周遭空气都似在颤:“好个威风的戍边将军!”
他声如洪钟,字字砸在地上:好一个威风凛凛的戍边将军!不思保国戍边。却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横冲直撞。张嘴就是反了,狂徒,杀无赦。我倒要问问,这是谁给你的胆子?!”
文渊仍立在原地,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那枚寒星,银亮的光在他指缝间跳闪。目光从那些持刀兵士紧绷的肩背掠过,落在领头汉子身上时,眼底像结了层薄冰。嘴角那丝冷笑淡得几乎看不见,却比任何怒斥都更刺人 —— 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那汉子被这通斥问撞得一窒,握着长槊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方才的戾气被硬生生堵在喉咙里,脸涨成了猪肝色,半晌竟一个字也驳不出来。
那百名兵士也愣住了,举着刀的手不自觉地垂了些,目光在自家将军与戎陈恩之间来回打转,刀尖上的寒光都似弱了几分 —— 谁都听出这话里的分量,那不是匹夫之怒,是冲着 “军纪”“王法” 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