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修车铺后窗的遮光布拉得死紧,缝都不露一条,像把整个世界都挡在外头。屋里灯昏,空气不动,只有电子设备嗡嗡响,混着雨砸铁皮顶的声音。赵勇蹲在桌边,手粗但稳,把那台加固笔记本塞进防水包,拉链拉到一半又停住,低头检查密封条。动作慢,右臂绷带边上渗了血,暗红,洇在灰布上,一圈一圈,像铁锈慢慢开花了。
李悦站对面,手指在键盘上飞敲,最后一行代码落下去,屏幕闪了道蓝光,黑了。她拔出硬盘,金属壳子冷得像冰,边缘烫过,有道弯弯曲曲的疤——三个月前中转站炸了留下的,熔成一条焦蛇似的纹。她没吭声,把硬盘贴在肚子上,用战术背心压紧,像护着命根子。
屋里的信号屏蔽器还在响,嗡嗡的,稳得很,跟老冰箱似的。可我知道它比枪都管用,能掐断五十米内所有无线信号,让追踪的人变瞎子。我现在靠墙站着,鞋底暗格刚被赵勇封好,U盘不在了,数据转完了。可我们仨,像被网缠住的虫子,动不了。
“走后门。”我说,声音压得低,快被雨吞了。
赵勇点头,不问为啥,也不看我。他翻角落的工具箱,掏出三副战术手套、两支强光手电。动一下,右臂抽了下,眉头一皱,咬牙忍了。李悦 meanwhile 开始看探测仪,红点还在动——三辆车,三角包抄,不急,但路线准得吓人,像是早算好了。
我推通风井的铁盖,铰链锈了,吱呀一声刺耳。雨水立马砸脸上,冰得人一激灵,顺着头发往脖子里钻。井道窄,一人宽,铁梯全是锈,踩上去咯吱响,像踩烂骨头。李悦先下,我跟上,赵勇断后。他喘得比平时重,脚步拖了点,但我听见他在后面数:“七、八、九……十五。”
爬了大概十五米,通道平了。水泥墙湿滑,脚下积水到脚踝,浮着油花和碎渣,泛着点绿光。李悦戴上夜视仪,眼前一片幽绿,前面岔路乱七八糟,像迷宫。她突然抬手,我们立刻停。
前面十米,交叉口横了根细线,黑里几乎看不见,但在夜视仪里泛着微光——红外绊线。布置得贼专业,高度齐,角度准,不是街头混混搞得出来的。这玩意儿一般只在军事封锁区用,一碰就报坐标,还能开远程监控。
我闭眼,集中。
头痛立刻来了,像有人拿锤子敲后脑,一下一下,节奏清楚。但我得看。
眼前一黑,画面出来了:十分钟前,四个穿战术服的抬着设备箱进来,动作默契,不出声。一个在左拐口装绊线,另一个调频率,手指在仪器上轻点,像弹琴。他们穿“猛虎帮”的衣服,标志清楚,可手法太干净——那是“暗网联盟”技术组的味儿,对细节抠到变态的那种。
我睁眼,呼吸有点乱,额角冒汗。
“左边,三秒后有盲区。”我说。
赵勇不问。他从不问。直接蹲下,用手撑住绊线下头,搭了个矮洞。李悦弯腰过,头发扫他手背,身子一颤,没停。我跟上,脚下一滑,积水打滑,整个人歪了,差点趴下。李悦伸手拽了我一把,力不大,但稳。
刚站稳,后面有脚步,轻,像猫踩湿水泥,但确实在靠近。我们贴墙,关手电。李悦的探测仪显示,一个热源从原路来了,不快,方向准。
“不能回头。”赵勇说,嗓子哑,像砂纸磨铁。
我盯着前面,左拐通废弃电缆井,再往前是地铁维修井,原计划的出口。可现在,那条路可能被盯死了。他们不是瞎布控,是掐准了我们会走哪——要么信号漏了,要么……有人出卖了我们。
“继续走。”我说。
我们加快,贴墙走。通道越窄,头顶管道滴水,打在肩上,冷得刺骨。李悦的夜视仪突然闪,画面雪花,她拍两下,绿光回来,但边上裂了道缝。这机器用了四年,炸过三次,能撑到现在,算命大。
二十米后,右边有道铁门,锈死在框里,缝里塞着发霉的文件袋,纸边发黑,泡过水又晾干。我认得这儿——三年前追毒贩走过,这门通老厂区配电室,早废了。可那会儿是“暗网联盟”的临时点,墙上还有他们的暗号。
“换路。”我说。
赵勇点头,带头钻电缆井。口子矮,得弯腰。里头堆着断电缆,像巨蛇的尸,还有几具报废配电箱,铁壳剥落,露出焦黑线路。我们踩铁架往前挪,头顶混凝土压下来,喘气都费劲,像整座城吊在头上。
七八米后,李悦突然停。
“前面有动静。”她摘耳机,声音压得极低,“对讲机,加密频段,但信号弱,断断续续。”
我靠箱体,闭眼再试。头痛比刚才猛,太阳穴像被电钻钻,视野边泛红。画面断续闪:三分钟前,两个守卫在尽头设卡,架了便携探照灯,一个抽烟,烟头一明一灭,另一个盯探测器,眉头皱着。他们穿“猛虎帮”的制服,可装备是军规级,尤其是那台探测器,禁售型号。
“尽头有人。”我睁眼,嗓子发干,“两个,带灯,没重武器。”
赵勇摸了摸腰间的警棍,点头。那棍子从警校就带着,钛合金,能伸缩,打断过七根骨头。
我们继续,动作更慢。李悦关夜视仪,用手电罩黑布,只露一丝光,像刀划黑。前面拐角后,果然透出点光,微弱,但要命。
赵勇贴墙探头,缩回来,比了个“二”。
我点头。
他突然抬腿,一脚踹向旁边配电箱。
哐当!金属炸响,回音滚着撞墙,耳朵嗡嗡叫。前面立刻有喊声,脚步乱动。我们趁机冲出拐角,贴另一侧墙,动作像影子。
守卫被声音引过去,往后退了几步。我们抓住空档,快步穿过,到井道尽头。出口是铁栅栏,锈得厉害,栏杆歪了,但没锁。赵勇从战术裤侧袋掏液压钳,咔嚓两声,剪断两根。我和李悦钻出去,几乎同步。
外面是窄巷,雨水横流,地面坑坑洼洼,倒映着远处厂区破灯,像碎玻璃铺了一地。刚站稳,李悦的探测仪震了。
“不对。”她盯着屏幕,瞳孔缩,“三辆车,全停了。就在……我们前头。”
我抬头,巷口外五十米,三辆无牌越野车静静停路中间,车顶热成像缓缓转。没开车灯,但车门半开,有人影在车后移动,持械,姿势标准,明显是训练过的围捕队。
“他们知道我们会走这儿。”我说,声音平,心里翻江倒海。
李悦脸白了,嘴唇微抖:“要么信号漏了,要么……计划被人改过。”
赵勇喘着,右臂绷带又渗血,顺着指缝滴,在积水里晕开一圈淡红。他不说话,把警棍换到左手,站到我和李悦前头,像堵墙。
“现在说这些没用。”他嗓音哑,却硬,“要么死,要么冲。”
我摸了摸胸口,硬盘还在,贴着皮肤,冷,但实在。李悦也按着肚子,没松。这块硬盘里,装着“暗网联盟”三年的交易、资金、名单——够掀翻整个地下世界的货。
巷子两边是高墙,爬不上去。后头电缆井出口肯定被封了,刚才那声巨响,谁都能听见。我们夹在中间,像猎物被逼到死角。
突然,四周亮了。
十几个人从货柜后冒出来,端短突击步枪,半圆包抄。对讲机里传来冷声:“目标携带核心数据,格杀勿论。”
我没动,盯着他们装备。没头盔,枪旧,弹匣小,是“猛虎帮”的外围打手,不是“暗网联盟”的精锐。说明他们不敢露脸,不敢用真家伙——怕暴露背后的人。
“贴地,突进。”我低声说。
赵勇点头,突然冲出去,警棍横扫,砸中一人手腕,枪落地。另一个扑来,他侧身躲,反手一肘撞喉结,那人闷哼倒地,抽两下不动了。
李悦扔烟雾弹,白雾炸开,遮了视线。我弯腰冲,护住硬盘,眼角瞥见李悦踉跄,被赵勇一把拉住。她靴子踩进水,溅起泥,脸上没一点怕。
“走!”他吼。
我们贴墙挪,三人背靠背,往地铁井口去。包围圈在收,枪口对着腿,但没人开火——他们在等命令,等确认我们身份的信号。
我抬头,巷口停了辆黑色厢式货车,车门半开。正是修车铺外那辆。
他们不是碰巧来的。
是有人把路线告诉了他们。
赵勇突然闷哼,右臂被划了道,不知谁从侧面偷袭,刀擦过绷带,血哗哗流。他咬牙撑着,没倒,反脚踹翻一个,警棍横扫逼退两人。
“快到了。”李悦说,声音抖,但还攥着探测仪,“地铁井口,二十米,铁盖掀了一半。”
包围圈又近五米。
枪口对准腿。
我知道他们不会打要害——现在不会。他们要活口,要硬盘,要撬我们嘴。
我闭眼,最后一次回溯。
画面闪:三小时前,李悦在修车铺调设备,赵勇在后屋换药。我站在门口抽烟,看见一辆黑货车缓缓开过,车牌糊了泥。驾驶座那人侧脸一闪——是陈九,三个月前我们放走的线人。
他回来了。
还带了整支队伍。
我睁眼,雨水打脸,像针扎。
“准备跳。”我说。
李悦点头,赵勇喘着,却笑了:“早该这么干了。”
我们同时冲,奔地铁井口。枪声终于响,子弹擦墙,火星四溅。一发打中赵勇肩侧,他晃了下,还是往前扑。
我拽开铁盖,李悦先跳,我跟上,赵勇最后一个跃下。铁梯冰,我们滑下去,身后枪声脚步全被井道吞了。
下面漆黑,风从深处吹来,带着铁锈和潮气。
没时间喘,立刻跑。隧道尽头,一列废弃地铁车厢停着,车门半开,像巨兽张嘴。
硬盘还在。
我们还活着。
游戏,才刚开始。